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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新安，年生，浙江湖州含山人。浙江省作协会员，出版诗集《界线》。本期约稿：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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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新安
诗十首
关于荒诞小说
马尔克斯说，你说一群大象在天上飞，
人们是不会相信你的；
但如果你说成四百二十五只大象在天上飞，
人们大概就信了。
把一种新闻的把戏用在文学上。
连马尔克斯也没有想到，更加荒诞的是另一种，
把文学的把戏用在新闻上。
痣
——多久了？
——三年，也许是五年？
哦，医生，时间让我疲惫且混乱
今日我下决心来
只想从此能有个了结：
这粒长在我右肩胛上
可疑的“痣”
往事休要再提
当初它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
蹭破点儿皮
有谁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
但也无法排除
那天，她亢奋地咬了我一口
就在右肩胛上
如同对短暂快乐的确认或质疑
请原谅
我无关紧要的隐瞒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
一直在不安中，自爱和爱人
我想忘记它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
芝麻大的表皮创口
却从此
结痂、脱落，再结痂，再脱落……
被反复揭开
我不知道医学上是如何解释
这种现象的
既然你已经认定它是“痣”
我也就默认了
刀子很锋利，手术很简单
像水果店的老板
熟练剜去一枚苹果腐烂的黑斑
为什么要麻醉呢
当然，我愿意选择放弃
对生命保持疼痛的知觉
然后醒来，像又一天的早晨
第一眼就看见
妻略显苍白的脸
她说，医生让她验看了
那粒被切除的“痣”
而生性良善、胆小的她
还是没能忍住呕吐
一个星期之后，会有一份详细的病理报告
而到时我又该如何向你讲述
我的变或者不变
高富路号
整个夏天，只有壁虎
深夜从天花板上摔下来几次，造访我
它总能甩掉它的尾巴
有多少本能，我们也需要
重新学习？
总是换地方
每个地方都呆不长
谋生，已如同在躲避一场无形的追杀
但是你看我，怎么看都不像
一个革命者
我不说，是因为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想想都是可怕的
相信什么，都不如相信
自己的软骨头
高富路号，就是我现在的地址
一个租来的店铺
当汽车的灯光横扫进来
最里面，用布幔遮掩着的地方
放着我的床
就在一条死胡同里
一家寿品店的对面
花圈、香烛、纸钱、纸房子······
一个纸人骑着纸马
烧成灰也认得
如果你打
死哪里去了？！
我会老老实实回答：
还活着，在活着的途中
只是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家
每次我回到家
父亲就会把堂屋里的灯泡换成四十支的
我一走
他又换回原来的十五支
日子昏暗，他就在昏暗里精打细算并暗自窃喜着
四十支，十五支
之间剩余的部分，像一堆温暖的积蓄
时刻为我准备着的
如今，却成了他内心最晦涩的依靠
一个女警朝这里走来了
一个女警朝这里走来了
略显肥大的作训服
衬出她，娇小、娉婷、妩媚
你眯缝起眼睛
这是秋日下午，四点半的阳光在她身后
依然扎眼
一个女警朝这里走来了
卖盆栽的女店主，愕然起身
之前，她正躬身
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叶片上的灰尘
我正走到门口，傻傻地
抱着刚买的仙人球
一个女警朝这里走来了
腰间锃亮的手铐，一晃一晃走来了
贝雷帽压着长长的鸭舌
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朝这里走来了
长长的影子已经附上我的身体
散步
半夜三更散步
是的。我让她走在我的里边
从出租屋
我们喜欢朝东走
喜欢明天越来越近
一盏一盏加入进来的路灯光
一些人和事，一些忧伤
因为夜深了
因为压低了声音
都变成了悄悄话
如果我手里的
她的手，轻轻捏我一下
一定是有一个影子，从身后超上来了
在邮政储蓄银行门前
我慢得几乎停下来
等她选择
有两条路线
一条上南，走过派出所
到霅溪边去
途中经过御龙湾
望着高处熄灯的窗户
总会想起，我们曾假装是那里的住户
但被保安拦下了
——要远一些
另一条向北，路过幼儿园门口
到白渔潭公园
在那里
我们是常春藤和太湖石的旧好
我们看中了落在水面上的一片月光
像一股暗暗的吸力
通过她的手传给我
踮起的左脚原地旋转
而跨出去的右脚夸张地划出一道圆弧
一个华尔兹动作
我带着她
滑向记忆
她有些累了
在公园长椅上
默默坐了半个多小时
我拍拍她的手说
回去吧
从我的胸口扬起脸
哦，她说，差点睡着了
做个正常人
但这需要用药物维持
醒来，一片罗布麻
睡去，一片舒必利
我在我自己的身体上维稳
订一份日报，订一份晚报
它的用途：把民众包裹成粉丝
祖母念过的麦秸
还有，好让母亲在报纸上杀鱼
去广场跳舞
去白鱼潭转圈子
去沃尔玛排长长的队
去告诉徐峰，不要给黑夜拍照了
做个正常人
用瞎子的眼睛看
用聋子的耳朵听
用哑巴的嘴说出
掩护
她就坐在桥头，水泥栏杆的柱子
和柱子之间，局促的间隙，把她单薄的身体
嵌进去，却是正好的
低头，数手中的一沓钱。
十块的，五块的，一边数
一边把卷边和折角抚平
她的手粗糙、笨拙，忘记数到多少了
那就从头再数一遍
我曾经在街上看见我的母亲
但母亲低下头，不愿意让我看见她
两只脚中间放着两个蛇皮袋子
袋口敞开
一个袋子里是毛豆
一个袋子里是李子
如果你用脚尖踢踢她的袋子
你一定不会忘记，她抬头仰望着你时
她的那种眼神，像一只母羊
那桥上的栏杆，就像是她的羊棚前。
不要去打搅她
她正在数钱。这是第三遍。
在舌头上沾湿了手指
就让她再尝一尝
在混合了汗水、毛豆、李子和泥土的味道之后
钱的味道。
电动巡逻车从桥上无声经过
我们一起，挡在她前面，用身体
掩护她
父亲的杂物间
我一直很讨厌我父亲
把别人没用了扔掉的东西，捡回来
一块泡沫，一截钢筋，一枚铁钉
他什么都不舍得
甚至于一张瓦片，半块烂砖头
父亲的杂物间，堆满了
各种各样没用的东西。让我觉得丢脸
但是后来，每当我遇到问题
只要去父亲的杂物间里找
总能找到有用的：
一小片铁皮，一截塑料管
钉子或者绳子。
生活不会总是完美，因为磨损的细节太多了
而我们也从不会去想
我们丢掉了什么
有一些东西那么眼熟，是我曾经扔掉
不知什么时候
父亲把它们又捡了回来
危墙
还有一堵危墙。他躲在后面
他暴露他的一条腿
子弹就打中这条腿
他暴露一根手指，子弹就打中这根手指
他有意暴露他身体的这些部位
让他的对手知道
这里除了一堵危墙，还有他
还没死
一个半小时的剧情，冗长得令人不能忍受
我希望他立刻去死
或许
他早已经死了，而他强大的对手仍然忌惮
仿佛他还活着
在那危墙后面。
后面有什么？
当镜头快速扫过，那里大片的荒芜
只有荒草，和荒草丛中的石头
没有别的人
那么，他只是在坚守他自己吗？
还有我。我们。我们也是他内心的恐惧的一部分
瞄准镜的反光
落在草尖上。真安静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魂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诗读完，来，吃瓜，点赞，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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