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AFTERNOON
文：拾壹
来源：掌心风月
1
顾婷挺着八个月的孕肚下楼取快递，不小心被小区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觉得肚子发紧，便打电话叫邓辉赶紧回来。缓了半天顾婷觉得肚子不抽也不缩了，便从花坛边上往起站，就见邓辉脚步急促地从远处跑来。见顾婷没事，邓辉长松了口气，继而皱着眉头问，这快递放驿站我回来取不行吗？你本来就是高龄孕妇，万事都得小心，万一……没容邓辉说完顾婷就不高兴了，扭转身子就往回走。平日里走路都是左手扶后腰右手扶孕肚慢腾腾地挪，此时却因为生气而促使着笨重的身子变得轻盈、脚步变得矫健起来。顾婷最讨厌听高龄孕妇这四个字。别人说也就算了，邓辉还跟着说，他怎么有脸？若不是他，她顾婷至于拖到三十八岁“高龄”才怀孕生子吗？这口气出不去顶得胃都疼，于是一进家门顾婷就开闹了。她冲邓辉扔过去个抱枕，恨恨地问：邓辉你的记性被狗吃了？我为什么会成高龄孕妇？我本来有机会三十岁就当妈的，如果我的孩子留下来现在已经八岁了，我当妈都当八年了。你以为我乐意当个高龄孕妇吗？为了要这个孩子，我特么三十五就开始不停地喝药，各种偏方喝了个溜够。然后又去做试管，取卵的时候我差点疼死你知道吗？折腾了三年好不容易怀上了，我又得了妊高症，头晕眼花的站都站不稳，你一上班我就像个抹布一样扔在这儿没人管。你妈看不上我不管我，你还跟着说风凉话，我就是高龄孕妇，过两个月就是高龄产妇，这都是你逼的。顾婷涕泪交加，把沙发上的靠垫一个个扔向邓辉，情绪激动得让她几近昏厥。好不容易待顾婷睡着，邓辉才得空收拾客厅里的一片狼藉。他整理着乱七八糟的靠垫跟沙发，心里一阵怅然。顾婷口中的那个孩子，八年前的确是存在过的。只是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去做了人流。说得更精确点，那个发育良好却被人为扼杀在顾婷肚子里的胎儿，是邓辉亲自决定不要的。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的前妻。是的，前妻。彼时邓辉是有妇之夫，顾婷则是插足他前段婚姻的第三者。如此父母这样的身份，又怎能任那个胎儿生长发育瓜熟蒂落？邓辉仰坐在沙发上，过往的不堪一一涌上心头。
2
那年他二十八，前妻跟他是同学，感情基础深厚。两人从校服到婚纱，从恋爱到结婚，蜜里调油地过了几年。婚前感情基础再深厚也没能挡住邓辉婚后出轨，结婚的第二个年头上，邓辉认识了顾婷。其实现在让他认真想他和顾婷到底是怎么认识，最后又怎么搞到一起的，他还真想不起来。时间太久了，久到过往的错跟恶好像都被时间掩埋，只剩下阵阵婚姻亮起红灯时的悲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减弱。久到如果顾婷不提，邓辉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曾有个前妻，还曾有个未谋世就被迫流掉的孩子。记忆的浪潮选择性地迎着邓辉扑面而来。那时顾婷怀孕，用肚里的孩子要求邓辉离婚娶她。邓辉纠结不已，论情他爱顾婷，却也放不下前妻。于他来讲两个女人无非是人生的出场顺序先后不一，一个是朱砂痣，一个是白月光，很难取舍。可是论理他似乎更放不下前妻，毕竟他跟前妻感情基础不一样。左右踌躇间，前妻知道了邓辉出轨，她冷静地给他指出两条路，一是离婚，二是让顾婷打掉孩子退出。如果说婚外情没败露之前，邓辉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本事奇大，能同时跟两个女人共好，私下还能比较两个女人谁美谁丑谁贤惠谁温柔，那么前妻知道这事没哭没闹，就摆出两条路让他选，他反倒慌了。好像就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邓辉想到婚外情败露的后果，亲朋好友的闲话，父母亲人的反应，邻里邻居的笑话，他断定自己无法承受出轨带来的连锁反应。于是他默认选择了第二条路，但他提了个要求，让前妻出面说服顾婷打掉孩子后离开……这时顾婷醒了，喊邓辉扶她起来。肚子越来越大，她行动开始不便起来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邓辉要上班，她总归是需要人照顾的。顾婷让邓辉给他妈打电话过来照顾她。就算他妈看不上她，觉得当初她上位不光彩，可她肚子里的种总归是他们老邓家的呀。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出来了，就算看在他邓家后代的面子上，她也该来照顾照顾顾婷吧？可电话接通话没说完，顾婷就后悔自己的草率。邓辉他妈在电话里说，我不会去照顾她的，不过我可以出钱，你们自己请人。邓辉犹豫了下问出多少？他妈嗓门大咧咧地说，五万。顾婷的心像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荒凉又辣痛。五万，不多也不少，足够她请个阿姨照顾她的孕晚期和月子了。可五万这两个字眼，又像六指琴魔一般拨动了她敏感的心弦。要知道，她第一个孩子就是命丧五万之下。
3
当年邓辉前妻出面见顾婷，趾高气昂地宣布她的决定，给你五万打掉孩子，滚出邓辉的生活。八年前的五万并不少，但用来买顾婷孩子一条命，太廉价了，她自然是不同意。并不是因为钱少，而是因为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跟邓辉爱的结晶。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爱情又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邓辉前妻却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邓辉亲笔写下的承诺书，愿拿出五万来买断风流债，并保证以后不再跟顾婷往来，此生再无瓜葛。后面签下邓辉的大名，那熟悉的字迹像针一样透过顾婷的眼睛，直刺进她的内心。心灰意冷的顾婷选择接受邓辉前妻的条件，拿了钱流了产，从邓辉的生活里消失了。她永远忘不了自己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做人流，她没选无痛，就是想让自己有个清醒的记忆，永远记住邓辉给予她的伤害，以及他前妻给予她的侮辱。对，邓辉前妻给她五万现金，五叠扎起来的现金，她一叠一叠砸到顾婷身上，冷酷又无情地说：拿了这个钱，你就是个卖的。你以为在邓辉那里你值多少钱？告诉你，就值五万。五万。这两个字眼尽管就是一张张钱币数量的总称，却成了顾婷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所以当听到邓辉他妈说出五万时，她再一次崩溃了。八年前，邓辉前妻用五万买去了她第一个孩子的生命权；八年后，邓辉他妈又要用五万买她第二个孩子享受亲情关爱的权利。这叫她如何能接受？顾婷又发疯了，把邓辉刚刚整理好的沙发靠垫又扔得乱七八糟。邓辉左右接不过来，干脆躲进厨房抽烟。爱扔扔去，他也懒得管了，反正不管怎么做顾婷都不会满意，从言语到行为、从头到脚，就没有她挑不出来刺的地方。就像她妈刚说的话有毛病吗？不来照顾你是因为你不是老人心目中的儿媳，但人愿意出钱，愿意拿钱买自由和时间，有什么错吗？至于你像得了躁郁症一样大喊大叫脏话不断吗？说到底那也是他妈啊。邓辉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客厅的顾婷，她还沉浸在极度气愤当中，笨拙的身子不便起身，便用双手死命地砸着沙发，扭曲的五官上泛着激动的红。邓辉一点上前劝慰的欲望都没有，他冷笑地想，怪谁呢？当初两人明明都断了关系，顾婷也拿了五万离开。谁曾想，没几个月她又回来找他，说试着忘记他可是做不到，害得他原本已经冷却下来的浪荡心性又活泛起来，瞒着前妻又跟顾婷苟合到了一起。结果再次被前妻抓包，二话不说跟他离了婚。再然后，他跟顾婷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邓辉现在也揣摩不明白当时自己的想法，到底只是为了一时作乐而偷情呢，还是跟顾婷是真爱？如果仅仅是偷情，不至于搞得自己家庭破裂。可如果是真爱……爱吗？事隔八年，邓辉拧灭烟头时悄悄问自己。
4
顾婷见邓辉不仅不出来哄自己，还躲进厨房抽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抓起茶几上的纸巾盒就朝邓辉掷了过去。稳准狠，正砸中他脑袋一侧。邓辉气急捂着脑袋破口大骂，你有完没完？成天作。这日子到底还能不能过了？能过咱就好好过，不能过趁早离。邓辉大手一挥，脸气得发绿。顾婷则两腿发软，心口发闷，捂着胸口手指邓辉，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心痛啊。想当初邓辉默许他前妻拿五万买走她孩子一条命，事后又贱嗖嗖地找她道歉，发誓一直爱的都是她，许诺以后要娶她跟她生两个孩子。她当时肯定是昏了头才，忽略了邓辉带给自己满身心的伤痛，傻乎乎地回心转意。纵使后来事如所愿，邓辉离婚娶了她。可真到备孕时才发现，当初人流术后没保养好，导致顾婷输卵管一侧坏死另一侧不通。为了再孕她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到如今怀胎八月，邓辉却说出能过过不能过就离的混账话……他还是人吗？顾婷跟邓辉吵翻了天，除了新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件，都被他俩揪出来作为攻击对方的利器，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别的事争议也都不大，可偏在这两人二次苟合到底是顾婷犯贱自行回头、还是邓辉发浪上赶追求这事上有了分歧。邓辉说，当初我都那么对你了，你还说忘不了我，愿意回头跟我，说难听点这就是贱。顾婷骂放屁，明明是你哭着喊着求我回来的。你上下嘴唇一碰，跟我说了多少好话，你都忘了？真是不仅长了副狗德性，还有个狗记性。邓辉急赤白脸地绕过沙发跑到顾婷身边，朝她高高扬起了巴掌。顾婷则把孕肚挺到邓辉面前不住地挑衅，有本事朝这儿打，不打你不是你妈生的。
5
这场争吵以顾婷肚子阵痛、下身涌出热流而结束。顾婷早产了，孩子太小一出来就被送进了保温箱。邓辉他妈接到消息赶来了，邓辉一见他妈，委屈得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他说妈，早知道我就该听你的，好好珍惜第一段婚姻。夫妻还是结发的好，这二婚过得都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他妈瞅他那样子恨铁不成钢，行了吧，顺风顺水的时候你觉得新人美，一遇点事儿就念起旧人的好了。有意思吗？就你这样瞻前顾后这山望那山高的，哪段婚姻你都经营不好。妈，我后悔了。邓辉哭丧着个脸说。后悔能咋？离了再找？邓辉他妈眼瞅瞅病房压低声音骂，你要真后悔了就听我一句劝，你都小四十了，孩子都有了，别再瞎折腾了。对人顾婷好点，两人好好过日子。你不是看不上顾婷吗？邓辉有点纳闷。我是不喜欢她，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不对，你又有多好？这种事还是先怪自己的儿吧。 邓辉母子的话全都落进了门里身子还虚弱的顾婷耳朵。一直以来顾婷都觉得她跟邓辉是真爱，不然为什么纠缠了那么些年都没分，最后还终成眷属呢？但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听到邓辉说后悔，顾婷不自主地苦笑，谁不后悔呢？曾经她以为抢来的生活会很美好，谁曾想，经过岁月的去伪存真，露出的都是赤裸裸的丑陋。婚姻的，人性的，以及两性之间的。她最初那点上位成功取而代之的快乐，早就被生活中的鸡零狗碎给磨没了。顾婷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刚刚从她母体剥离的早产婴儿，还有八年前那个被迫流掉的孩子。她想自己并不是个好妈妈，都是因为她的轻浮贸然不懂事，没有好好守住自己的情感底线，为自己的恋爱和婚姻把好关，自然也就无法给她的孩子提供一个良好的发育生长环境，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门柄转动，邓辉跟他妈一齐走进来。顾婷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她在心底发出嗤笑，笑自己装模作样的能力之强。她深知未来的生活里还会用到很多次这种能力。因为她大概永远无法从现有的婚姻生活里获取到真正的幸福，或许唯有装模作样才能假装幸福。生活中本来就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他俩对二次苟合的原因各执一词一样，可现在，争辩谁对谁错谁先撩骚又有什么用呢？时隔八年，他们早都忘了当初的激情似火欲火焚身，忘了他们为了在一起伤害过多少人，更忘了他们刚结婚时对这场婚姻未来的期盼和庆幸，那时他们都以为自己终于选对了人，却没想到八年后，都在后悔自己眼瞎走错了路。这场修成正果的婚外情里没有赢家，他们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全文完——
昨天的故事很精彩哦，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