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治疗白癜风要多少钱 https://m-mip.39.net/baidianfeng/mipso_4513569.html张漱耳长篇小说《故园风流》,以家乡仕居园为背景,塑造了多个风流人物,描绘了本地上世纪三十年代到世纪末的历史长卷,作品使用了大量当地方言,其鲜明的语言特色为人瞩目,本文以此专门谈一谈安丘的方言土语在这部文学作品中的运用。
方言特点
安丘方言的发音特点。前辈方言著作中,早已说到安丘方言中“即、七、西”不等于“几、其、希”,“织、吃、世”不等于“指、齿、诗”,“俺”不等于“唵”等发音,这里再从《故园风流》(以下简称《故园》)中使用的词语,来看看安丘方言中不大为人注意的几个特点。
1、舌尖发音意变。如动态,《故园》中说,“小鬼子受不了了,才决定搞这么大动态(‘态’舌尖发音)的大扫荡。”括号内注释为原注,这里的舌尖发音略似轻声发音,试读一下就不难体会其区别,舌尖发音的动态意思相当于动静。受此启发,不难发现许多词语用不用舌尖发音,其意思还真不一样,如老师,师用舌尖发音,是指有一技之长者,相当于师傅,如木匠、铁匠、泥丸匠,甚至剃头的师傅,皆可称之,而不用舌尖发音的老师,才是指教书先生。又如一片,片用舌尖发音,是指一小片,像一片树叶、一片瓦,而不用舌尖发音,则是指一大片,如“岭上晒着一片地瓜干白茫茫的”。
2、大量使用叠音。如《故园》中不时出现挂挂(牵挂)、搓搓(受累)、瞎操操(瞎操心),爱谁谁(不管谁)、好好的(安康)、杠杠的(过硬)、暄腾腾的、火刺刺的等词语,还有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偷偷背背、摔摔打打、大禁远远(挺远)、净末点点(很少)等四字词语,男主人公李湖山“趔趔趄趄挪着碎步”(引自《故园》,以下不注),田由“虎实实干起来”,田树茂“干事情娘娘们们”,都叫人感觉分外亲切。
3、单、双音节词发音相同。在普通话中,有些单音节词发音发生了变化,但在双音节中仍保留古音,而在安丘方言中单音节词与双音节词发音一致,这实际是安丘方言的一个优点,所以在《故园》中,当看到剥玉米皮,削柳条子时,不要以为这里使用了“洋”动词,只要你不把剥念为bāo,削念为xiāo,而直接按“剥削(bōxuē)”的读音来念,那方言营造出来的乡情就立马回来了。
4、独特合音。普通话中有合音字,如甭、羟等,安丘方言中存在普通话中没有的合音字,如长(zhang)、囊、酿,这三个字有音无字,用字仅为表音而已。这三个合音在《故园》里都出现过:“你不是长就是囊”,“蹀躞个脸,有话和人好好说嘛,待酿咋?”长是这样的合音,囊是那样的合音,而酿是乜(niè)样的合音。乜是普通话中没有的指示代词,其含义介于那、这之间,发音也是那和这的合音。其实乜也是有音无字,这里之所以用乜,是因为曾为私塾课本的《庄农日用杂字》里用过:“好歹混混吧,哪有乜些钱。”
安丘方言的用词特点。
1、形象思维。方言中多用具体物象代替抽象概念,如用桌椅板凳代替家具,犁耧耙具代替大工具,锨镢锄镰代替小工具,锅碗瓢盆代替炊具等等,这在《故园》中俯拾皆是,不再赘言。
2、词语倒装。方言中有与普通话字序相反的倒装词,如常用的才刚即刚才,家去即去家,没诡吊即没吊诡,也就是有把握。《故园》中的例子,如澡洗即洗澡,还有“最恼烦人的是鞋上的大团黏泥”,这里恼烦即烦恼。“你们慢慢捣鼓吧。”捣鼓即鼓捣等等。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仕居园一带老乡说的“气死爷我”,将“气死我也”倒装就带上了诙谐意味。3、旧词新意。方言中有些词语,看似同于普通话,实际另有意思。如《故园》中描写鬼子打炮炸集的场面,“不仅炸了她(王夫人)的摊子,还差点把她炸死。这时整个集街哭声连天,粮食市和牲口市全炸了。”这最后一个“炸”字并不是轰炸之意,而是轰然而散的意思,即常说的炸集。又如“子孙后代极难不长人味,会把我们忘了?”《故园》加注说,这里“极难”是“因为不理解出现的不可能”,也就是竟至于、不可想象的意思。再如“看到饶四爷都选择了既往不咎,谁要再那么好事就无趣了。”这是说女主人公吕秀儿怀孕生下女儿卿云的事,在我的印象里,民间无趣(读二声)所表达的那种没滋落(là)味的感觉,远甚于常用语无趣(读四声)。至于《故园》中提到公事为婚丧礼仪的俗称,大业即惹下大祸,饥荒是欠账等等,就更不用说了。
4、一词多用。民间用词数量不一定很多,但灵活多变,常常是名词也可当动词用,动词也可当形容词用,不一而足,其具体含义要看场合,分情景,如一个耍字,就被《故园》用活了:(1)玩耍:“打小和卿云一块耍。”(2)戏耍:“姐几个不耍耍他们?”(3)施展:“耍威风”,“耍意外(倚歪)”。(4)性事:“你不是嫌我招人来耍吗?”(5)玩赏:“这不是一般的耍玩艺儿,此乃价值连城的宝物。”事实上,方言大大拓宽了“耍”的广度,由玩耍演为小耍、杂耍,进而可指代物品、外遇、饭局,乃至职务、利益、机会等等,成为超过“东西”而又不能取代“东西”的东西。
典型用词
从“时间”等一些典型常用词中,可以看出安丘方言词汇的丰富多彩。
1、时间。安丘方言中,一个重要的时间概念是晌,也就是太阳正南的“正晌午时”,以此为界上午是头晌,下午是下晌,晚上则是后晌。但晌午有时也指上午,故而表示中午及前后,又有了傍晌天着,天晌午,晌午头,晌午头那霎,大晌午头里,天晌日头歪,过晌等说法。不过后晌,多指半夜之前,“半夜三更”之后把握时间就靠大公鸡了。“鸡叫头遍”“鸡叫两遍”是几点,说不大准,不过“鸡叫三遍”天露明,“庄户人干活不按点,一般就是天一亮就上坡,干到晌午收工吃午饭。”当然早晨“饭时头里”,回家喝碗粘粥的人不在少数。傍晚叫傍黑天,上黑影的时候,眨摩(mā)眼子的时候,这眨摩眼子还真把暮色苍茫中似看清似看不清的模糊样表达出来了。《故园》中写到夕阳,说“你看日头都打开滴溜了”,伸手向上抓住东西两脚悬空叫打滴溜,说日头打开滴溜了,那日薄西山欲坠将坠的颤悠劲也就出来了,甚至叫人联想到钟摆。“掌灯的时候”到了,不过油不一定现成,摸糊瘾躁就开始把(编说)“瞎话”了,冬天里从“坐地后晌”把到“大半夜”也是常事。
至于年、月,《故园》里有“明年麦里”“这个月初头门”等说法,“门”是“那哈门”的略称,表示左右、大约的意思,如说“十五那哈门”“冬至月那哈门”等。常见的时间副词很多,《故园》中用到的就有,见天(每天),长趟(长久),赶么(很快),今忙(很长时间),多怎(什么时候),不拢过(没时间的现在时),没捞着(没时间的过去时),等得迭(有时间等),等不迭(没时间等),迭不当的(来不及),打不开罩(忙不过来),甚么嚎的(突然),缘(方言读yán)着遇着(偶尔),不胜枚举。表示极短时间用霎:“一霎霎”“一时半霎”。但“一大霎子”就接近“一襻子”了,“一襻子”“一大襻子”多用于干活,《故园》里释为“休息到休息之间干活的时间”,大概是干活盼着休息吧,又写为“盼”,或演为“拍”(舌尖发音),实际上都是表音罢了。
2、“名号”。《故园》里的各色人等,都有自己的定位,如十来岁的男孩为半大小厮,这小厮之名,唐宋话本里就有,但如今常变为骂人话:小私孩,小死孩。十七八岁再往上的闺女统称为识字班,这个称呼的历史不长,源于解放区开展的扫盲运动。饶四爷家里的小娘们很招眼,但在吕秀儿眼里饶四爷不过是个“棺材瓤子”。村里人视田由为“理论棒子”,唯吕秀儿叫他“眼精神”。解放后吕秀儿嫁给了“半嘲巴”田甲,“吃国库粮的”王爱秀来了他得给人空地方。人称“撅猪”(公猪)的徐锴却娶了漂亮的莲莲,“莲莲是村里有名的小广播”。“大奶子”的男人牛大河长得像个“瘪犊子”,这个词本来是说发育不良的牲口,也指没有长成形的瓜果。南门外的“闲肉”们正在讨论为什么当兵的好几个,却只有李湖山穿上了“四个兜”,那时“战士的上衣只有上边两个兜,军官四个兜。”
在这些名号中,最典型的要数“二”,在村里如果哪个小青年被人说成“有点二”,那十有八九就要打光棍了。凡与“二”搭配的名号都不大妙:二愣子,二傻子,二流子,二混子,二角(Jiá)眼,二把刀,二半吊子,二尾(yǐ)子……甚至在民间文学里,“二”也成为取笑的对象,如自以为是的邰家崖“知事二大爷”,为人算计的“潍县二哥”,常闹笑话的“二姑娘”等。田由从部队回乡,在坊子车站遇到大雪,这客车还能开吗?值班员说,“‘这雪继续下下去,那就二乎了……’坊子和渠北一衣带水,近邻之间的方言基本一致。田由明白,这‘二乎’就是不能了。”李湖山小时候叫二狗,进了队伍改名李二虎,可是他跟随解放军打到杭州,看到那里的湖光山色,就再次改名李湖山了。其实二虎不是很威武吗?我猜他潜意识里怕是觉得“二虎”就是“二乎”,才又改名了吧!李湖山后来给中央写过一封信,到省里征求老领导的意见,老领导看完问有多少字,他说:“没一个一个数,简单乘了乘,得两千五百字。”老领导“啪”地拍了茶几:“你行,十个二百五!”
3、吃饭。民以食为天,“当时仕居园的社员以地瓜和大白菜为主食,最好的户吃玉米饼子,家境再好一点的炖碗虾酱,里面打上一个鸡蛋”,外加粘粥,方言中zhou常念zhu,妯娌叫妯(zhú)娌,粘粥叫粘粥(zhù),一听“粘住”也就不难想象那粥的粘劲了。《故园》里有两种叫人印象深刻的“粘住”:一是卿云三姨做的,“不薄不糨儿,里面还有透亮的地瓜块,地瓜块间裹着金黄色是小米,稠稠的,散发着香味,很诱人。”二是李湖山拿手的“古扎汤”,“也叫疙瘩汤。就是放油煸香葱花,加水烧开,将小面疙瘩撒进去。关键的地方在小面疙瘩的搅拌。将面粉倒入碗中。一定要用凉水,一点一点地倒入碗内,边倒边搅拌,使之形成又细又小又均匀的面疙瘩。水沸腾后,一边搅拌一边往锅里撒,还要加一点盐。”当然出门在外就没这么恣行(Háng)了,田由进县城,包里有他娘“给烙的饼和蒸的耙谷(窝窝头)”。那饶四爷一家解放前夕逃跑时就更狼狈,多亏“无意中得到了一块‘麻参’(即花生饼,大户用来喂猪的)”,谁饥困了谁啃上两口。吃饭是头等大事,乃至听到了什么大事也要在饭桌上表现出来,比如听到十多口人“都在一个锅里摸勺子”的田家突然要分家了,上千口子人的仕居园,“个个撂了手中的饭碗”,“有几家还为田家这点没汤没水毫不相干的事争吵起来”。
不过,好多时候嘴上说着吃的,实际上却与吃毫不相干:“男人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有鱼就着谁理咸菜”,“搞点救济也像撒芝麻盐一样”,“你锅里是不是清汤寡水他才不管呢”,“没什么好果子吃”,“大不了一锅端”……
4、说话。嘴不光吃,还要说,方言中的说话可谓五花八门。“仕居园人喜欢挤在南门口扯闲篇……大家都带着小马扎,坐在一块穷磨牙(闲聊)的时候”,少不了编排一些村里的风流韵事。李湖山“本来就拙嘴笨腮”,常常不是“秃噜出来了”,就是“不用犯考虑就突突冒出来”,他对点逛(骗人上当)人的刘党办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不用东扯西扯,给我打哑谜!”吕秀儿嘴巧,当年“在老王面前滴了一滴鼻涕水”,就叫卿云失业。文革患难中她与李湖山最终结为连理,李湖山的嘴说不过她,有时就说她刺挠(讽刺)人。田由娘为田由当兵去找大干部,“说得颠三倒四,车轱辘话来回说”。田由“挨了二大娘仨月的划白(批评)”,这划白(话白)的程度介于“说”与“嫌吼”之间。卿云离开了原单位,不过想找她也就是“到原单位上嘴唇下嘴唇一碰”的事。曾是饶家大院人的朱玉珠,一紧张“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而“大奶子”得着机会就想谝拉(炫耀)一下。牛大河“三脚砭不出个屁来,田由来看他,他就像个闷葫芦,不问他也不答话。”而王爱秀的儿子王啸刚好相反,“胡咧咧能一套一套的”,心怀鬼胎的他本来“巴拉巴拉挺能说的,却‘哈哈’不上来了。”李湖山忍无可忍,破天荒谲人(骂人)了。仕居园的两个当家人,金吉“就会在喇叭上‘噗噗歪歪’”,找来背后嚼他舌头的人训唬:“你守人前无人后地啵歇(乱说)了我些什么?”徐锴竟然开起了田由的批判会,不想被田由倒批了,他有点草鸡:“别听熊话,这小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烂悠’,满嘴喷粪……”紧急散会,徒留笑柄。
特色词语
1、特色物件。在《故园》中,我们遇到了许多有地方特色的东西,如饶四爷从潍县买来赈灾的“三十六仞大锅”,这个锅有多大,没见实物不好估摸。一般农户用六仞八仞,“仞”或写为“印”,这个计量单位挺怪,许多老乡一直认为是“六人锅”“八人锅”,也就是家有六口,买个“六人锅”就够了,但三十六仞的大锅,肯定不止供应三十六人。又如“你看太阳已经大得像铜盆了”,现在很难看到那种又圆又浅的铜盆了,可有的农村老人还一直叫脸盆为铜盆,可见这个物件的“惯性”还在。再如“饶大地主都不过点罩子灯”,这是一种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即使到了六七十年代,也只有在公家单位里才能看到。还有油褡拉,“是鲁中南一带家庭主妇摊煎饼时,防止煎饼糊糊沾到煎饼鏊子上用的一种方形蘸油抹布。”所以仕居园人从不说谁的棉袄脏,而是说像油褡拉似的。李湖山儿子高潮说城市女孩“全靠衣裳和抹雪花膏”,这雪花膏老“识字班”该有记忆,那曾是当年唯一的化妆品。至于鞍子瓦恐怕就少为人知了,《故园》里说,“寅卯时分,雨越下越猛,夹着雷电砸在屋顶扣麦秸的鞍子瓦上,瓦片有点空虚,那声响屋子里的人听了感到狞厉可怖。”这鞍子瓦的响声,把卿云的孤独、惊恐和无助渲染得淋漓尽致。
农家院里的家把什,最能看出地方特色。三拃队长“领导一个生产队颤活活的还行”,这“颤活活的”从何说起?这就要说到扁担了,有一段大鼓说,“你别看这个扁担,两头窄当不间宽,不搁上载是也不弯,要搁上了载,两头颤那个当不间颠……”确实,当分量合适时,扁担就会随着步伐颤悠起来,而在向上一颤的瞬间扁担是离开了肩膀的,那挑担人自然就感觉轻快了,这就是那种“颤活活的”感觉。《故园》详细介绍了两种家把什,一种是柳子编的,“此地有一种灌木,名曰‘柳子’,密密麻麻丛生在渠河两岸近水的湿地,砍伐后用热水一烫,去皮晒干,光滑洁白,再浸水致软,用麻线勒织成筐篓形的就是‘箢子’”,而仅容一碗米的小孩耍物——耍箢子,做工还格外精细。还有一种是腊杆做的,那腊杆“等到长高五六尺,粗到鸭蛋时全部砍倒,杈留半尺长,在分杈处用慢火烤,把它弯弯成向上的角度,就可制成场院中翻晒大豆麦子等最好的工具了。李湖山记起了,说那玩艺是叫叉。”
2、特色动词。《故园》里富有特色的动词比比皆是,如李湖山“到坡里捯地瓜”(捯),“田由杵在那儿”(杵),牛小江“不挝(zhuā)他的姐妹”(挝),卿云“先蹁一段路”(蹁),田由见“房屋门框上摽着一个小男孩”(摽),崔大妈把人“都嘲出去了”(嘲),饶四爷“肯定搐了岁”(搐),田由和卿云“黏糊着”(黏糊),高潮“粘磨了她(田禺)好多日子”(粘磨),还有掌眼、消缴、治气、躲背、拾掇、造治、作索、挣大、搲屈、拉巴等等。关于人体动作的动词尤其叫绝,如小孩打闹叫反蹬,摔跤叫摔骨碌,挠痒叫搲痒痒,伸展不开叫蜷差得上,割麦子要弯腰撅腚。而“身子歪块着”,“身子斜弄过来”,“一骨碌爬起来”,“斜欠起身子”,“脚跐这床头”,“腿都打软闪”,这一连串动作,不放慢镜头,怕是弄不明白细节。有一个腿部的罗躬动作“股堆”或“股对着”,《故园》里特地解释了两次:“山东半岛对腿部一种动作的说法,不是站,也不是蹲。”“既不是完全蹲下,也不是完全站起。”对反派人物的动作描写更叫人忍俊不禁,“窗后是一个大粪池,王爱秀跌进去鼓涌不出来”,金吉“走路迈着‘四棱子步’”,这有角有棱的四棱子步属“干部步”,至于《故园》里说这是“鳖的行走状态,骂人的话”,应该是仕居园人用在金吉身上的引申意了。
3、其他词类。说完名词、动词,再说说《故园》里有特色的其他词类。对透暄(软和)、星子(稍微)、扭着缙子(连续不断)等形容词、副词暂且不表,因为方言自有它的一套形容方式。如说男人的分头,不说怎么光滑,而是说“苍蝇蚊子都打滑站不住”。说女人漂亮,也不说怎么俊,而是说男人“见了流出了眼珠子都看不够”。说人恣是“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啦”,说人悲是“心疼得眼泪呱嗒呱嗒往下掉”,说人萎靡,“低头耷拉角的”,说人害怕,“浑身筛起糠来”。冬季干冷,“西北风嗖嗖刮着,割耳朵稍子”。夏天暴雨,“就听见屋檐滴水跟淌河水似的,不拔点儿,响了一夜。”有几个虫类比喻,特别形象,上衣小了像“蚂蚱鞍子”,行动迟缓像“木尸蛹子”,而葡萄架底下的小飞虫——“乌央子”,常用来形容又小又多又盲目,“最底层是草根团体,乌央乌央的属于大多数”。
副词“很”这个词,在《故园》里用词特别丰富,比如奇:“那人奇死咒”,“饶步坤(四爷)奇嘲啊!”怪:“怪瘆人。”蹦:知青王菁“蹦俊”。享着:“小子人不大,做事享着卡促(苛刻、狠毒)。”刚着:“饶步坤刚着坏啊!”……
至于数词,也有特点,“不加脚趾头就数得过来”是多少?“只有几半人”是几人?“留下一半个”是几个?“四十郎当岁”,是四十刚出头还是小五十了?但“二十好几了”,“好”音一拖长,那肯定靠摸三十了。“剩下了老鼻子砖瓦木料”,不知数目反正很多。“读了冒十年的书”,这个“冒十年”可不是超过十年,而是接近十年。量词也不能不提一下:“三拃门口的洋槐花开了,一嘟噜,一串串”,这“一嘟噜”挂在树上说得清楚,可提在手里就不一定了:“一嘟噜葡萄”(一穗),“一嘟噜苹果”(一袋),“一嘟噜老酒”(一扎)……你可能急了:“安秧,一嘟噜到底是多少啊?”刚要说这个安丘乃至胶东最著名的叹词“安秧”,你先说了。
安丘方言词汇,在普通话里大多都有对应词,如埝子对应地方,苟鄙对应吝啬,愉作对应舒服等,但也有个别词很难找到准确的对应词,如苟矫,是不大方,不排场的意思。裕碾,是指展(过于)好,浪费了资源。兀趋,是指行动慢,效率低。悖讳,《故园》释为“不合情理地要求别人”,也有人写为背悔,因为多是说过之后又不认账。濡沫,《故园》解释说“本意是唾沫湿润喉唇,后引申为慢腾腾、黏糊”,如“快点吧,别濡沫。”但又由唾沫引申为卑小而为人小瞧,如“这也算礼物?别去濡沫人家啦!”
4、四字词语。这是汉语特有现象,方言里的四字词语内涵丰富,如钩挂吊鼻指修理妥当,云山雾罩指说话虚夸,松坯懈户指松松垮垮,如尔官府指正儿八经,等等。《故园》为我们提供了大量四字词语:大敞四亮,黑灯瞎火,出工破日,糊纸马趟,绌绌嘎悠,草木郎林,喝酒捞肉,借水和面,滚瓜烂熟,有滋有味,横眉竖眼,急赤白脸,不可人睃,抛砖撂瓦,摸鱼抠蟹,倚歪就歪,五谷拉撒,临清摸晚……刚才说到数量词,或以为庄户人家说话以“大约摸”为特征,那就错了,比如同样是说衣冠不整,但歪头搭褂,脱衫露毛,光腚劈叉还是有程度之分的。有时还“活学活用”,充满幽默感:烂鱼充数,甜不知吃,无鸡啦蛋,就分别来自于滥竽充数,恬不知耻,无稽啦淡。
俗语典故
1、俗语。这是方言里的一个宝库,《故园》中的俗语特接地气:甩着十个胡萝卜(空着两手),站在大街上卖秫秸(站街闲耍),随葫芦打躺躺(随大流),牛不喝水摁不进缸里,嫩白菜被老撅猪拱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别人牵驴我拔橛,听那兔子叫不用耩豆子了,人说好话怕那鳖深思,有多大的虮子出多大的虱子,祖坟上还能冒青烟吗?砸破锅窑(背后加坏话、搞破坏,破锅发音如“耙谷”)……
有句俗语,《故园》中用了两次:“不识那拖拖急”,“不失团团急”,并加注说:“即不了解底细,不辨好孬”。意思不错,但选用哪个字叫人踌躇,测(方言读zēi)摸老乡发音,或写为“撮撮激”为当。这个“撮”字,就是两手用力向上顶,如“李湖山把他们几个撮上车”,“原来是撮着‘死鬼’上树”,“撮撮”就是撮弄,“激”就是激将,合起来就是撮撮着,激将着人家去上当。
2、歇后语。这是俗语宝库里的一串串珍珠,安丘方言歇后语,多是百姓现编现用,如狗拖煎饼——迭(叠)不得了,锅腰子上山——钱(嵌)上紧,二姑娘吹笛子——有那个音,武大郎割豆子——没谱(埔)了,纸糊逼过海——瞎打佯(下大洋),倒背手尿尿——不服(扶)你……都是在任何歇后语大全上查不到的。《故园》里的歇后语来自故园,挂着露珠,冒着热气:西北风刮棘子——连讽(风)带刺,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耗子舔猫腚——大了胆了,黄泥沾到了裤头子上——不是屎也是屎,屎壳郎掉了夜壶里——找挨泚,筷子叨骨头——一家(夹)三光棍,吃了条子拉笊篱——真会编啊。还有故事,仕居园流传着不少田由的歇后语:“田由牵牛——靠自觉;田由锄地——捎着油褡拉;田由挑纸筐——换换班……”“原来,秋种之时,同队社员老范扶耧耩地,田由牵牛,牛不听使唤,加上他无耕种经验,总是走得歪歪斜斜。老范喋喋不休,不断挖苦责怪。田由忍了再忍,最终没能压住心头火气,把缰绳一撒,顶撞了一句:‘我不中用,就让老牛靠自觉拉去吧!’”前边说到油褡拉,“据村里人讲,田由锄地总落在人后头,为避免泥土粘在锄头上,拉锄费力,就不时用油褡拉擦锄刃,由此留下了笑柄。”
3、“典故”。田由的歇后语就是村里的典故,仕居园典故不少。“磨脐”,这是牛大河的专利,他“个子矮小,其貌不扬,一米五几,还是躏趁肩,背地里有人叫他‘磨脐’,即石磨下层中心部位镶嵌的凸铁芯,渠北形容个矮的矬子常用俗语讥讽:‘高起那地皮,矮起那磨脐’。”
“老婆态”,这是牛大河的又一个专利,“大奶子”说:“你管锅头,摸锅沿,还要管我喂啥饭!怎么这么老婆态儿!”“老婆态是渠北一带的方言土语,很为男人忌讳。渠北这地方,和南方风气大不相同。所谓的‘重男轻女’仅仅是以前的习惯用语,其实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责任,都不比男子低微。这里千百年来奉行男工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的界限划分得很清楚。女人不用下地干活,饭屋,今天的话说即厨房了,皆由家庭主妇主导管理,养育孩子也都包含在内。男人一旦干预,就会荣获‘老婆态’这一殊荣。”
“穿菠萝叶”,仕居园能有菠萝叶吗?原来“穿‘菠萝叶’实际是穿杨树叶。通往九曲河的路旁有一排又高又大的白杨树,暮秋时节,树叶由绿变黄,随着寒风增强逐渐坠落,路边的沟子里、麦田头一片金黄。他们(卿云和田由)在麻绳上拴上竹签或粗铁丝,去穿‘菠萝叶’。”
“掉进福囤子里了”,这是一句吉言,可要知道了典故,那理解就会更准确。“传言渠南某穷人家娶媳妇,两间草棚没有土炕,只能把一个破粮囤子反扣过来代替土炕,新媳妇坐囤权当坐床。不料粮囤朽烂,新媳妇一屁股坐塌了囤底,连人带被褥掉进粮囤,众邻人错愕惊呼,新媳妇处变不惊,悠悠说道:‘俺命好,掉进福囤子里了。’”
随着普通话的普及,方言也在慢慢消失之中,传承这份厚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要靠文学作品。《故园风流》作者肯下苦功,卓有建树,为安丘方言的传承和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颇有价值的新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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