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白癜风秘方 http://www.baidianfeng51.cn/huanzhetiandi/xinqinggushi/167.html《墨桑》
心狠手辣的李桑柔,遇到骄横跋扈的顾晞,就像王八看绿豆……
第1卷第1章夜半夜半。
北洞县,平吉码头。
细密的雨丝中,孤零零泊着只半旧的商船,正满船酣睡。
船舱中的文诚被噩梦惊醒,一把握住枕边的长刀,’呼’的坐起。
刀柄绷簧弹开,低脆的撞击声把文诚从最后一丝残梦中拽脱出来。
文诚愕然的看着一身劲装,站在船舱中间的李桑柔,下意识的说了句:
“我做了噩……”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李桑柔竖指抵着嘴唇制止。
文诚脸色变了,刚要松开刀的手,立刻又握紧刀柄。
李桑柔指了指,示意文诚穿鞋,自己悄无声息走到船舱门口,如鬼影一般紧贴在门柱后。
船舱外,雨丝细细。
船舱另一边,比常人高出半截、宽出一半的大常,正在系牛皮护甲最后一根绊带。
金毛和黑马一左一右,握刀护在大常两边。
黑马迎上文诚的目光,忙咧嘴笑着致意,黑暗中,黑脸上一双黑眼睛贼亮。
大常扣好甲,刚刚拎起那根巨大的黑铁狼牙棒,船头就响起了船工们一连串短促的惨叫。
几乎同时,李桑柔猛的拉开门,黑马和金毛一前一后,人随着刀,冲了出去。
大常却是往后两步,抡起狼牙棒,扫向船尾。
一片尖锐凄厉的木板破碎声,盖住了生铁砸在肉体上的’噗噗’声,以及几声压抑之极的死亡惨哼。
“跟上我!”
李桑柔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矮身窜出正在倒塌的船舱,手里托着只玩具般的钢弩,钢弩咔哒声不断,每一声后,都连着重物砸在甲板上的闷响。
文诚心神微恍,急忙握刀,背对李桑柔,紧跟而出。
李桑柔和她三个手下这份默契到如同一人的配合,让他在这样的时候,生生看愣了神。
李桑柔和她这三个手下,是他在南梁江都城遇险后,重金雇下的保镖。
从江都城到北洞县,走了一个来月,一路上平平安安。
同处一船的这一个来月,她每天切菜做饭,饮酒喝茶,和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这会儿,看到她和她的弟兄们凶猛狠厉的另一面,让他在这样的时候,还是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退!”李桑柔一声厉呵。
大常大吼一声,手里的狼牙棒猛力砸在后舱甲板上,借着这一砸之力,跃起跳到前甲板,落地时,踏的前舱板发出一连串轻脆的爆裂声。
“跟上!”
爆裂声中,李桑柔头也不回的招呼文诚,端着手弩纵身跃前,正好落在大常身后。
文诚急忙纵起跟上。
李桑柔半蹲半跪,躲在大常身后,端着手弩不停的放冷箭。
几乎同时,金毛和黑马聚拢过来,一左一右护在大常侧后。
文诚落后半步,示意金毛和黑马,他来断后。
大常的狼牙棒摧枯拉朽,几棒下去,靠近深水的那半边船舷就碎成了木屑,趴满了船舷的黑衣刺客支离破碎的飘满水面,在船周围混成了血红的碎骨烂肉汤。
扫荡了满船蝗虫般的刺客,大常急忙蹲身,放下狼牙棒,一把抓起缆绳,一声闷喝,用尽全力拉动缆绳。
船猛的向前冲去,背对着船头,正一刀刺前的文诚措不及防,连人带刀撞上迎着他扑上来的刺客。
黑马一把拽起他,推着他,跟在李桑柔后面,从已经冲上浅滩的船头跳下去。
从李桑柔一声’退’,到几个人聚到前甲板,再跳下船,不过七八息的功夫。
冲过浅水,金毛和李桑柔冲在最前,大常提着狼牙棒断后,黑马护着文诚跑在中间。
文诚扭头看了眼正奋力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们。
“娘的,真有钱!个个穿着鱼皮服。在水里厉害,到岸上可就跑不动喽!”
黑马顶着满头满身血,不但有空跟文诚解释了几句,还顺便扭头冲或是一身鱼皮服就往前冲,或是停下来用力往下扒鱼皮服的众水鬼们呸了一口。
文诚没理他,紧冲两步赶到李桑柔侧后,急急提醒她:“小心埋伏!”
话音刚落,前面黝黑的树林里,几支火把亮了起来。
李桑柔和跑在她侧前的金毛没有半分停顿,略微打弯,往火把东面树林里冲过去。
“快截住后面的!”
黑马一窜老高,一声大吼,语音语调竟然和北洞县土著一般无二!
这会儿正是夜半时分,残月昏暗。
举着火把、冲在前面的兵卒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听到熟悉的方言,随着本能,放过李桑柔四人,挥刀往后面冲杀过去。
黑马这一声吼,让他们多了十几息的时间,这已经足够众人一头扎进小树林,在林中奔跳狂逃。
跟进树林的追兵明显是两拨人。
聚拢在火把四周,刀剑盔甲叮咣作响,喊的震天响,跑的不急不躁、明晃闪亮,腔调十足的,是一群。
散在暗处,快如鬼魅,和那些水鬼气质完全一样的黑衣人,是一群。
渐渐的,鬼魅般的黑衣人把明刀亮甲的那群官兵甩的老远,如附骨之蛆,紧缀在文诚等人身后。
树林东边和一片山峦相连。
金毛伸着脖子,连蹦带窜跑在最前,带着众人正要往那片山峦扎进去时,在他们身后,响起了几声轻微却刺耳的弓弦声。
“弓!”
“藏!”
文诚的示警,和李桑柔的命令同时发出。
金毛跃起窜到一棵巨树后,黑马一个狗啃泥,扑进侧前的灌木丛中。
大常一步冲前,连人带棒先护住李桑柔,紧跟着她的步子,两步就窜到了金毛藏身的那棵巨树后。
文诚跟着黑马,一个鱼跃扑进黑马藏身的灌木丛后。
没等大常站稳,七八支黑黝黝的长箭,就钉进了几个人刚刚跑过的地方。
李桑柔心头一阵狂跳。
靠!差一点被穿成一道透明窟窿!
长箭几乎没入地下,这样的力道,配的至少是一石的强弓。
黑夜,又是树林中,能射的这么准,这样的好弓手,千里挑一,居然一齐来了七八个!
这个文诚真的只是个王府参赞?
这十万两保镖银,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杀掉他们!”
文诚就地一滚到李桑柔旁边,曲膝半跪警戒着对面,一声建议如同将军下令。
李桑柔‘嗯’了一声,强弓在后,掉头截杀是唯一的法子。
“你藏好别动。”
这一趟是走镖,首先要保证货物安全。
李桑柔一直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不行!”
文诚心底涌起丝丝暖意,却断然否定了李桑柔的提议,接着安排道:“大常诱敌,黑马随我劫杀,你和金毛接应!”
文诚的安排简洁明了,大常和金毛一动没动,黑马也没动,只扭头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轻声交待了一句:“大常小心。”
得了李桑柔的许可,黑马急忙跃起站到文诚身边,不停的舔着嘴唇,兴奋的黑脸放红光。
能和北齐文家人并肩战斗,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啊!
金毛握着薄薄的柳叶长刀,往前半步,接替大常站到李桑柔侧前。
大常提着那根巨大的狼牙棒,弯腰蹲下,紧贴着灌木丛往弓弦响起的方向跑的飞快而静悄。
看大常跑了几步,李桑柔弯腰摸了块石头,朝着大常前进的方向,用力甩出,长箭破空声随之响起,一簇七八支箭齐齐落在石头落下的地方。
李桑柔惨叫出声,双脚跳起来,重重落在地上,仿佛重伤倒地。
弓弦响起处,一阵急促的悉索声由远而近。
李桑柔蹲在树根后,平举手弩,微眯着眼睛,盯着前方,嘴里却凄惨的叫个不停:“爷……不要管我,你快走!”
那阵悉索声响的更急更快了。
文诚高抬着眉毛,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瞥了眼李桑柔藏身的那棵老树。
不远处,十几个黑衣人窜的飞快,越来越近。
文诚眯眼盯着黑衣人。
身手不错,没想到永平侯府还能训练出这样的人手,从前倒小瞧他们了。
最前头的几个黑衣人窜过李桑柔扔出的那块石头,大常’呼’的暴起,双手握棒全力扫出。
几声骨折肉碎声后,那根威力无比的狼牙棒就被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拦住,那树应声而断,树冠带着狼牙棒的余力轰然倒下,将黑衣人的队形砸乱了套。
文诚和黑马一前一后挥刀冲出,金毛也纵身跃出。
李桑柔平举手弩,依然半蹲在大树后,机括轻响,黝黑的小箭飞出两支,两个黑衣人捂着喉咙踉然倒地。
林子太密,大常的威力连一成都没能发挥出来。
李桑柔看的遗憾,她最喜欢看大常风卷残云的扫荡。
早知道这帮小黑这么爱上当,就该把他们诱到林子边上,让大常好好抡上两个来回,把他们扫成一滩不分你我的肉泥!
那才叫痛快淋漓!
诸人缠斗在一起,李桑柔一时找不到放手弩的机会,干脆凝神看向文诚。
文家的功夫真是不错!
李桑柔看的惊讶。
黑马和金毛凭的是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儿,以及自小在乞丐群里打架打出来的灵活机变,正面对上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两人缠斗一个,也就是略占上风而已。
林子太密,大常的狼牙棒舞不出威力,那股子罕见的勇力也只堪堪敌住两人夹斗。
文诚周围却有三四个黑衣人围住缠斗,他手里那把长刀招式狠辣刁钻,以一敌多,倒是黑衣人显的手忙脚乱,文诚却意态从容,竟有几分信步闲庭的味道。
她头一回发现这个文诚帅的出奇,杀人打架时风采无限。
看了片刻,李桑柔皱起了眉头。
这样缠斗对自己一方极其不利,后面还有那些明晃晃的追兵呢,虽说不顶用,可蚂蚁多了照样咬死大象。
得赶紧想办法速战速决。
李桑柔从树根后挪出半边身子,手弩微微下垂,悄悄往文诚那边挪过去。
文诚眼角余光正好瞄见李桑柔,隐约猜想到李桑柔的意图,一刀横劈,将一个黑衣人逼得倒翻而退。
李桑柔的手弩比翻飞的黑衣人快多了,袖珍黑箭悄无声息的钉进了上身后仰的黑衣人喉咙,黑衣人脸朝上重重摔在地上。
另外三个人没看到李桑柔和那支黑箭,同伴的莫名暴死,让他们有些慌乱。
文诚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线之机,手里的刀狠辣劈下,一个黑衣人左胳膊带着半边身子随刀飞出。
另外两名黑衣人下意识的连退两步。一个黑衣人重又扑向文诚,另一个却顿足冲向李桑柔隐身之处。
大常一眼瞟见,大吼一声,将一个黑衣人连人带树砸倒,全然不顾另一个黑衣人正挥刀劈向自己,奋不顾身的冲向李桑柔。
金毛也尖叫一声,抽身回跃扑向李桑柔,黑马离李桑柔最远,急的嗷一声,纵身扑上去。
他也要赶紧去救他们老大。
天大地大,老大最大。
李桑柔的手弩是用牛皮带缚在胳膊上的,松手攥拳,挥动手弩迎向扑面而来的利刃,另一只手摸出把狭长的匕首,如蛇信般直刺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的短刀和手弩撞在一起,火星四溅时,喉管被李桑柔那柄见血封喉的匕首轻轻巧巧的挑开,顿时血如喷泉、人如沙袋。
随后扑到的大常人未到狼牙棒先到,一棒将还没完全咽气的黑衣人砸进了土里。
金毛的刀比狼牙棒晚了一分,一刀砍在肉堆旁,挑起的一蓬土落在那堆血肉上。
有人砸坑有人培土,这是唯一一个能入土为安的黑衣人了。
大常三人不管不顾的撤出战圈,扑救李桑柔,余下的黑衣人立即齐齐杀向文诚。
他们的任务极其明确:
杀掉那个人!
至于李桑柔他们,都是些绊脚的石头,只要不绊脚,就犯不着理会。
几个黑衣人带着令人心颤的决绝,握刀直扑文诚。
杀了他!哪怕自己碎成肉泥!
文诚被大常三人的惊恐扰乱一丝心神,在凄厉的决绝面前,一刹那的分神足以酿成大祸。
文诚的刀一砍一挑杀了两人,第三把斩向文诚后背的刀,等文诚急往前扑时,已经来不及了,刀尖撩过文诚的后背,文诚痛的叫了一声。
黑马一眼瞥见,转身急扑,将欣喜若狂,正要补刀的第三个黑衣人拦腰劈成了两断。
李桑柔气的简直想跳脚大骂。
百密一疏,临门一脚时,货被人家砍了,看样子活不成了。
“把甲脱了,狼牙棒也扔了,抱上他,快跑!”李桑柔指示大常。
大常飞快的扔了皮甲和狼牙棒,抱起文诚。
李桑柔顾不上查看文诚的伤势,从荷包里倒出一大把颜色各异的药丸,一起塞进文诚嘴里,连拍带打。
“都是解毒的,咽了!”
再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条半裙,用力撕成几条,将文诚那皮肉翻开的后背紧紧裹住扎好。
几个人象刚从血里捞出来一般,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管往小山峦狂奔。第1卷第2章天明文诚在大常怀里,没颠几下,就垂头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然睁开眼时,先映入眼帘的,是李桑柔一脸的担忧和关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后背的伤虽说深了点,好在没有毒,也没伤着骨头,五脏六腑也都好好儿的,运气不错。”
李桑柔的解释里透着浓浓的歉意。
这趟是十万两银子的镖,头一回遇险就把货重伤了。
而且他受伤还是因为大常他们临阵失措,她这心里歉意浓厚。
这一句运气不错,其实是说她自己运气不错。
这人要是死了,十万银子也就没了,那她这一趟,这亏损就太大了。
“没事。”文诚忍着后背的剧痛,转头四看,“这是哪儿?”
“北洞县城。”
顿了顿,李桑柔带着几分尴尬道:
“大常伤的不轻,金毛和黑马也都带了伤,这样的伏击,再有一回,我们肯定撑不住。
我的意思,你得亮出身份了。”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眼皮微垂。
“照理说,我们只管走镖,不该多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儿,可这会儿……”
李桑柔抬眼看向文诚,一脸苦笑。
“实在没办法了。
这北洞县紧邻建乐城,不管北洞县县令是谁的人,你亮明了身份,再怎么着,他也不敢明刀明枪的对付你。
再说,亮出身份,你的人找你也方便。”
“好!就交给你了。”文诚答的极其干脆。
“亮哪个身份?”
李桑柔一句话问的文诚一怔。
“当初接镖时,你说你要防的那个永平侯,再蠢,也不会为了杀一个王府幕僚,在建乐城边上动用那么多重弓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沉默片刻,文诚直视着李桑柔问道。
“你是睿亲王世子,不是他的幕僚。”李桑柔看着他。
“嗯,我姓顾,单名晞,字悦道。”
“就亮这个身份?”李桑柔眉梢微挑。
她还真猜对了!
“好。”
李桑柔刚要站起来,远处传来一片尖利的呼呵声。
“闲杂人等闪开!快闪开!官府捉拿人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快闪开!”
李桑柔脸色变了,抄起手弩,一边往手腕上扣,一边冲到窗前,透过窗户缝往外看。
她这是二楼拐角,一面窗下是客栈正门所在的热闹街道,另一面则对着客栈后面的一条深巷。
这会儿,那条热闹街道两头,都有望不到头的衙役和厢兵,叮叮咣咣的奔跑过来。
“黑马,你背上文爷,金毛跟着我,大常跟在黑马后面,你别往前冲了。”
李桑柔一边吩咐,一边抄起油灯,将灯油洒在被子上。
金毛几个都是跟她跟惯了的,见她抄油灯,金毛急忙摸火镰打火,火星迸到灯油上,火苗立刻窜起来。
李桑柔抓起已经烧起来的被子,一脚踹开房门,将被子扔到门外木栏杆上
火立刻沿着木柱往上舔,李桑柔看着火起来了,猛一脚将雄雄燃烧的栏杆踢到楼下,转身进屋,关上门,纵身跳到客栈侧边的深巷子里。
黑马先用绳子将顾晞顺下去,跟着跳下,背起顾晞,几步跟上李桑柔,往巷子外狂奔。
几个人从巷子里冲出来,迎面撞上了几个厢兵,李桑柔眼疾手快,扬手射杀了一个,大常迎着另几个厢兵直冲上去,抡圆胳膊打的几个人飞了出去。
“黑马,问他们是什么人,竟敢劫杀朝廷命官!”李桑柔叫道。
“呔!尔等何人!竟敢惊动我家大官爷!”
黑马猛一声暴呵,惊的顾晞一个愣神,随即忍不住想大笑出声。
他这是唱戏呢!
“我是睿亲王世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顾晞,赵丰年呢?让他来见我!”
顾晞气势如虹,声色俱厉。
对面一下子安静了,厢兵们齐齐呆看着被黑马背在背后的顾晞。
“世子爷出使南梁,还没回来呢!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世子爷,杀了他!”
厢兵们后面传出个声音,却看不到人。
前排的厢兵顿时凌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队形也有些乱了。
“是不是世子爷,叫你们县令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桑柔高声喊了句。
黑马伸长脖子赶紧接道:“就是!呔!快快叫你们县太爷出来跪啊迎啊呀呀呀!”
顾晞的尊贵冷厉被黑马这一句’啊呀呀’扫的一干二净。
厢兵们哄笑起来。
“操他娘,这年头,连戏子都敢杀人越货了!还敢冒充世子爷!”
李桑柔气的恨不能一脚把黑马踩成一滩烂泥!
“快杀了他们!杀一个赏银一千!杀两个赏银五千,杀了他们!”
厢兵背后的声音又冒出来,透着狠厉和急慌。
厢兵们两眼放光,你挤我、我挨你,一手盾牌,一手长刀,一步一步压上来。
大常上前一步,挡在站在最前的李桑柔面前,双手握拳,猛的吼了一声,厢兵们脚步一顿,片刻,又开始一步一步往前压。
李桑柔身后,客栈那幢木楼里猛的窜出条长长的火舌,呼啸着窜向半空,火焰爆吐,火星四溅。
在火舌的呼啸声中,李桑柔板动手弩,走在最前的两个厢兵应声而倒。
厢兵们惊恐的尖叫着,连连后退。
“快叫弓箭手!快!”
李桑柔脚尖点地,正准备冲杀上去,厢兵背后,远远的,尖利的哨音一声紧过一声:
“秦王车驾!回避!回避!”
顾晞轻轻吐了口气,总算来了。
“你的人?”
李桑柔顿住脚,头也不回的问了句。
“是!”
“这里!这里!”
黑马听到顾晞一个是字,立刻扯着嗓子跳脚狂叫。
得了指引,哨音直冲而来。
一个银甲白马的少年冲在最前,一路上挥动长枪,用枪杆拍开挡在他前面的众厢兵,眨眼功夫就冲到了顾晞面前。
马没停稳,银甲少年就纵身跳下,扑前半跪:“世子爷,您,我还以为您……”
银甲少年话没说完,眼泪差点出来。
“咱家世子爷没事……唉?大常!”
黑马一边放顾晞下来,一边一脸笑凑上去接话,刚接了半句话,眼角瞄见大常身子摇了几摇,一声尖叫,甩开顾晞,急扑过去,没扶住大常,却被轰然倒地的大常压的仰面倒下,痛的惨叫连连。
“俺滴个娘唉!压死……了……死……了……”
顾晞靠着黑马,被黑马这一甩,措不及防,摔了个结结实实,两眼冒金星。
金毛离的略远,见大常轰然倒下,急的眼睛都红了,往前急扑,却被大常的脚绊住脚,一头砸在大常身上,压的最底下的黑马又是一阵痛苦的’娘唉’。
李桑柔一步上前,伸手按在大常腕脉上,片刻,微微松了口气,脱力了,性命无碍。
放心了大常,李桑柔忙转头看向顾晞。
顾晞已经被银甲少年扶起来,正一脸狠厉的对围在他周围的一群人不停的发号施令。
李桑柔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大常身边。
她们几个背着晕迷不醒的顾晞,绕了不知道多少冤枉路,后半夜才赶到北洞县城,天蒙蒙亮时进了城,不过给顾晞重新包扎伤口,换个药的功夫,就又被人围上了。
这会儿松下这口气,她就累的实在站不住了。
顾晞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城外的北洞县驿,大常和李桑柔几个,也同样被抬进了县驿。
李桑柔看着大夫给大常查看好伤势,诊了脉,听大夫说确实是失血过多,脱力晕倒,这才放了心,洗个澡,收拾好自己的伤口,倒头直睡到第二天。第1卷第3章故人李桑柔一觉醒来,拉开帘子。
窗外阳光灿烂,绿树摇映,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桑柔痛痛快快伸足了懒腰,慢悠悠穿衣梳洗,拉开门,一个喜眉笑眼的清秀小厮迎上来见礼。
“小的如意,给李姑娘请安。”
“如意?这名字真吉祥,你是谁的小厮?”
李桑柔了了大事,睡足了觉,心情很好,上下打量着如意:
上好的天青绸长衫,腰间系的是丝绦、丝履雪白……没有喉结。
“小的在世子爷身边当差,世子爷吩咐小的在这儿候着李姑娘醒了,先侍候姑娘用早饭,再请姑娘过去说话儿。”
如意一双眼睛黑亮灵动,话声清晰悦耳。
能在顾晞这样的贵人身边当差,自然都是聪明的可人儿。
“我先去看看大常。”
“是!常爷就在外院,李姑娘这边请。”
如意一句多话没有,转身就引着李桑柔往外院去。
李桑柔嘴角弯出丝丝笑意。
下人们的嘴脸,常常是主人态度的真实表达。
大常已经醒了,金毛和黑马正一人拿着一根红参争的面红耳赤。
“我告诉你就是这么吃!”
“屁!从来没听说这红参能生啃的!”
“老子可是大家出身……”
“得了吧你!”
“老大!老大来了!老大你给评评理……”
黑马面对屋门,一眼看到李桑柔进来,象看到救星一般。
“老大,您得好好管管他,非说这红参直接啃就行,你唬我就算了,也不怕害了大常哥?”
金毛也跳过来,冲黑马挥着手里的红参。
“大常怎么样了?”李桑柔没理他俩,径直走到炕前。
大常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我没事了。”
李桑柔掀开薄被,细细查看了一遍伤口,这才回头问黑马和金毛。
“哪儿来的红参?世子送过来的?”
“不是,是文四爷,就是昨天白盔白甲、威风凛凛的那个!”金毛一脸崇拜。
他看戏,最喜欢白盔白甲,个个又威风又好看,原来真是这样!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黑马撇嘴斜着金毛。
“肯定是世子爷让他送来的,他就是个跑腿的!
要不是世子爷,他认识你是谁?你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你见过世面?”金毛一句不让。
“把这红参切成薄片给大常吃,一天吃三五片就行了,不要多吃。”
李桑柔不理会黑马和金毛的斗嘴,只吩咐正事。
“听到了吧!”
黑马挥舞着手里的红参,满脸红光。
“我就说,直接吃!你非得跟我犟,我告诉你……”
“黑马去厨房,要只一年左右的大公鸡,放上十来片红参,炖锅鸡汤给大常喝。”
李桑柔从黑马手里拿过红参,递给金毛。
“把这两根都切了,你和黑马也吃几天。”
李桑柔出来,跟着如意去吃了早饭,往隔壁的正院去见顾晞。
驿站内护卫林立,正院门口雁翅般钉着十几对锦衣侍卫。
进了院门,沿着两边游廊,锦衣侍卫五步一对。
天井里,大太阳底下,垂手站着十几个服色不一的文武官员。
李桑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一边走一边来回转着头细细打量。
她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时代最上层的威严奢华。
离正屋门口不远,帘子掀起,一个满脸灰败的中年官员踉跄而出,两眼直直怔怔,擦过李桑柔,一路踉跄了出去。
李桑柔站住,目光尾随着中年官员,看了片刻,才抬脚进屋。
也许是因为屋里冰块放的太多,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顾晞头戴金冠,穿着件靛蓝底缂丝团花长衫,半躺半坐在榻上,脸色苍白阴沉。
榻前,一边站着昨天的银甲少年,一件杏黄长衫,微圆的脸上带着笑,没有了昨天的杀气,看起来竟然一团和气。
另一边站着位青衫男子,颀长而白皙,过瘦过白,显的有几分病弱,却另添了一股令人心软的忧郁飘逸。
李桑柔直直盯着青衫男子,如五雷轰顶。
是他!
他也来了?
迎着李桑柔直勾勾的目光,青衫男子眉梢微挑,下意识的看向顾晞。
顾晞眉毛高挑,惊讶的看着李桑柔直直的双眼和满脸的震惊,片刻,看向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迎着顾晞的目光,摊开手,摇了摇头。
李桑柔恍过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见过守真?”顾晞盯着李桑柔问道。
“嗯?”李桑柔心神恍惚,被顾晞问的一个怔神,竟然没反应过来。
“他就是文诚,字守真,我的记室参军,一路上,我借用的就是他的身份。
姑娘见过守真?”
顾晞指着青衫男子解释了一句,再次问道。
“他如果没见过我,我大约也没见过他。他很像我一位故人。”
李桑柔看了眼打量着她的文诚,垂下眼帘,冲顾晞欠身答话。
顾晞再看了眼文诚,喔了一声,指着昨天的银甲少年介绍道:
“他也姓文,名顺之字致和,是我的护卫统领。”
“文四爷。”
李桑柔冲文顺之欠身致意。
“不敢当,姑娘称我致和就行。”
文顺之忙拱手还礼,一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一团和气里又添了几分稚气。
“这是十万银。”
顾晞示意文诚。
文诚拿出个大红封,却递给了文顺之,文顺之接过,递给李桑柔。
顾晞斜眼看着文诚将大红封递给文顺之,再看着李桑柔接过大红封,打开,拿出银票子,捻开数了数,再放进去。
“多谢。”李桑柔冲顾晞拱了拱手。
“姑娘有什么打算?”顾晞问道。
“你什么时候启程?”
李桑柔没答顾晞的话,反问了一句。
“先在这里歇几天。这里到建乐城,快马也就一个时辰。”
“要是不打扰,我们也想歇几天再走。”李桑柔答的很快。
“好,你们只管安心休息。”顾晞爽快答应。
李桑柔欠身谢了,告辞往外。
看着李桑柔走远了,顾晞吩咐文诚:“挑个妥当人看看些。”
“是。”文诚欠身答应。
“你见过她?”顾晞突然问了句。
文诚摇头。
“或许你和她碰过面,你没留意,或是忘了?”顾晞再问。
“不会。”
文诚答的极其肯定。
“这位姑娘不是寻常人,只要碰到过,不可能留意不到,更不可能忘了。”
顾晞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看着文诚道:
“她也许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你看看能不能套些话出来。
我这趟能平安回来,全赖她倾力相助。
这位姑娘是江都城夜香行老大,接手夜香行之前,她号称丐帮帮主,江都城的大小乞丐,对她唯命是从。
赵掌柜很敬重她,说是只要这位姑娘肯接手,我必定能平平安安回到建乐城。”
说到赵掌柜,顾晞神情微黯。
为了救他,年过半百的赵掌柜惨死客栈。
“她功夫极好,警觉机敏,缜密谨慎,读过书,见识不凡,她从不提及出身过往,我问过几回,她避而不答。”
顾晞顿了顿。
“我看不透她。”
文诚凝神听着,低低嗯了一声。第1卷第4章一点过往李桑柔出了正院,径直回到大常休息的那间屋。
金毛刚刚切好红参回来,见李桑柔进来,忙将一大盒参片递到她面前。
“老大你看,切出来这么多!这红参真香,老大你也吃一片。”
李桑柔掂起一片放到嘴里,将手里的大红封递给大常。
“这是十万两银票子,收好。”
再转头看向金毛。
“这两天,你去城里逛逛,买辆车,咱们歇几天,再启程去建乐城。”
金毛一个怔神,“那世子爷他们……”
迎着李桑柔的目光,金毛一句话没说完,呃了一声。
“钱都拿到了,这笔生意做完了。我去买车。
老大,咱们是到建乐城就走,还是留在建乐城?这车买个什么样儿的?”
“先在建乐城呆一阵子,能落脚就留下。”李桑柔叹了口气。
为了这趟十万两的生意,她们已经是南梁通缉的要犯,在江都城的基业,也早已经被武家军抄了个底朝天,这会儿,只能先留在北齐了。
“那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进城!”金毛将红参盒子放到大常面前,连蹦带跳的出去了。
李桑柔坐到窗旁的扶手椅上,看着窗外浓绿的银杏树,怔忡出神。
她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
一阵浓烈的痛楚涌上来,李桑柔闭上眼睛,慢慢吸了口气。
她对不起他。
从前种种,她的母亲,她的弟弟妹妹,她那些亲人,朋友,那些人,他们对不起她。
只有他,是她对不起他,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没负过她,他没有一丝对不起她的地方,是她欺骗了他,辜负了他。
李桑柔头往后仰,将满腔的酸楚苦涩仰回去。
“炖……”
黑马一头冲进屋,迎着大常摆着的手,赶紧咽下后面的话,瞄着怔忡出神的李桑柔,踮起脚尖,屏着气往里挪。
老大想事儿呢。
过了一会儿,李桑柔站起来出了屋。
文诚从正院出来,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不紧不慢走向她的文诚,心里酸涩之余,又有几分轻松。
他不是他。他只是长得像他,像到一模一样。
他看到她,总要笑出来,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哪怕正在发脾气。
他也从来没能迎着她的直视,这样从容自若过。
“李姑娘在等我?”
离李桑柔三四步,文诚站住,微笑问道。
“嗯。”李桑柔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文诚。
文诚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等她说话。
“唉。”
片刻,李桑柔移开目光,低低叹了口气。
“你不是他。”
“他是谁?”文诚紧跟问道。
“从前一位朋友,他待我极好,帮了我很大的忙,大到救了我的命。
我却辜负了他。
刚才,我差点以为你是他。”
李桑柔平和的声调中透着丝丝隐隐的苦涩。
“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他?”文诚眉梢微挑。
“你是他吗?”李桑柔看着文诚。
“我从来没见过姑娘。”文诚微微欠身。
“嗯,后会有期。”
李桑柔后退一步,冲文诚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文诚眉梢微挑,看着李桑柔的背影,片刻,才转身往外走。
她说后会有期,这是准备在建乐城落脚了。
至于他像她的朋友,他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一时却推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用意。
不过,她既然打算留在建乐城,那就有机会看个明白。
……………………
顾晞和他那群数目庞大的随从队伍,在驿站里歇了六天,李桑柔四人,也在驿站里歇了六天。
每天过来侍候听传唤的,一直是那位叫如意的小厮。
李桑柔没再见到顾晞,没也见到文诚,这六天里,他们好象忙极了。
顾晞要启程回建乐城了的信儿,是如意禀报给李桑柔的。
顾晞申初启程,午饭后,黑马和金毛就扶着大常上了车。
车子两三天前就买好了,是一辆可以拉人,但多半时候是用来装货的半旧太平车,拉车的两头大青走骡壮健漂亮。
顾晞的人,已经从那条被偷袭的船起,直到那家客栈,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细细搜查了一遍。
李桑柔他们落在船上的行李,大常丟在林子里的皮甲和黑铁狼牙棒,都已经捡回来,送还给了李桑柔,堆在了太平车上。
扶着大常靠着那堆行李坐好,黑马坐到最前面赶车,金毛坐在车尾,李桑柔脸朝外,坐在高高的车栏杆上。
黑马甩了个鞭花,愉快的一声’驾’,两头大青走骡拉着太平车,出了驿站。
“老大,咱们到建乐城,还做夜香行生意?”
金毛晃着腿,看着越来越远的驿站,问了句。
“那位世子爷说过,建乐城三十万户呢,这生意可比江都城大的厉害了!等大常养好了,咱们就动手?”
黑马回头看着李桑柔,一脸的期待和兴奋。
“你到过建乐城?”
李桑柔先问金毛。
金毛赶紧摇头。
“你到过?”李桑柔再转头问黑马。
黑马也摇头。
“我没到过建乐城。”
不等李桑柔问,大常闷声道。
“我也没来过。建乐城长什么样儿,咱们都不知道,现在打算什么都是白打算,先进城看看再说。”
李桑柔从行李里翻出她那包瓜子,摸了一把,慢慢悠悠嗑起来。
大常往下挪了挪,靠着行李闭眼养神。
黑马曲起一条腿,甩着鞭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唱起了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儿。
金毛和着黑马的小曲儿吹着口哨,不时停下来连笑带骂:“娘的,老马你这调跑哪儿去了!”
大青骡拉着太平车,悠悠哉哉走了两个多时辰,宽阔的驿路两边,小摊店铺渐渐连成了片,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高耸巍峨的建乐城墙和城门了。
黑马嗷呜一声,窜起来刚站到车上,坐在车尾的金毛兴奋的喊了一声:“老马!快看后面!”
正在打盹的李桑柔转过头。
车尾方向,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人马之后,尘烟嚣腾。
黑马从车上跳下,急忙牵着骡子避到路边。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顾晞经过太平车,看了眼坐在车上,闲闲嗑着瓜子看热闹的李桑柔,露出丝笑意。
黑马不错眼的看着疾驰的队伍扑面而来,再疾驰远去,满脸羡慕,赞叹不已:
“多威风!威风凛凛!太威风了!不愧是咱们世子爷!”
“天快黑啦。”李桑柔瞥了眼口水都要流出来的黑马,懒洋洋说了句。
“赶紧赶路,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金毛弯腰捡了块小石头,扬手砸在黑马头上。第1卷第5章兄弟顾晞的队伍冲进城门,直奔皇城。
宣德门外,顾晞下了马,直冲进去,走到一半,一个小内侍脚步急促,迎面而来,离得还有七八步,小内侍就扬声传旨:
“陛下口谕:晞哥儿到垂福宫觐见。”
顾晞顿步,欠身应了是,越过小内侍,继续急步往前。
垂福殿东厢,皇上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看到顾晞进来,直起上身,“你受了伤?伤得怎么样?快过来让朕看看!”
“是。”顾晞规规矩矩磕头见了礼,靠近榻前,曲膝半跪,“在江都城伤得重,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以至于在北洞县遭遇伏击时,再次受伤,让皇上担忧了。”
皇上伸手拉起顾晞的长衫领口。
层层包扎的后背,雪白的细棉纱布上,有一长条血渍渗出来。
皇上轻轻放下长衫,看着顾晞问道:
“江都城是怎么回事?是南梁人?”
“臣觉得不全是南梁人,臣已经在查了。”顾晞垂眼道。
“在北洞县,有重弓手?”皇上紧皱着眉。
“是,不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这件事,请皇上彻查。”
顾晞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脸色凝重阴沉,“嗯,这是大事。
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歇,把江都城和北洞县的事,细细写份折子递上来,密折吧,事涉南梁谍报,不宜声张。”
“是。”顾晞应了,站起,退到殿门口,转身出去。
皇上看着顾晞的背影,脸色更加阴沉。
……………………
顾晞从禁中出来,沿着东西大街,径直进了挨着晨晖门的明安宫。
明安宫是皇长子顾谨的居处。
顾晞紧几步上了台阶,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谨。
顾谨看到他,先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你回来了,瘦了很多。”
“嗯,大难不死,回来了!大哥气色不好。”
顾晞几步冲到顾谨身边,仔细看了看顾谨,转过去,推着顾谨往里进去。
“这些天都没睡好,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
顾谨语调缓而沉。
“我回来了。”顿了顿,顾晞声音落低:“在江都城,我中了毒,功力全失。”
顾谨脸色变了,一脸震惊的看向顾晞。
顾晞迎着他的目光,紧紧抿着嘴唇,点了下头。
他自小修炼的文氏功法,在大成之前,有几味药是碰不得的,吃了就会功力全失,力气全无,快了半个月,慢了,要一个多月,才能慢慢恢复功力。
文氏功法的这个弱点,极少人知,知道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至亲。
“过了江,在江宁城靠岸时,江宁城正在严查护送我过江的那几个江湖人,说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只要看到,就格杀勿论。”
顾晞接着道。
顾谨往后靠到椅背上,没说话。
江宁城守将邵明仁,是永平侯府门下出身。
“到北洞县前一天,船在随家集码头采买补给,我到船头站了一会儿,应该是那时候被人看到,一路尾随,当天夜里就动了手。”
顾晞接着道。
“从江宁城过来的每一个码头上,应该都有人盯着。这一路上,你只在随家集码头出来过?”
顾谨蹙眉问道。
“嗯。”
顾晞嗯了一声,将顾谨推到殿内榻前,弯腰抱起顾谨,放到榻上。
顾谨看着顾晞:“皇上想过要拆分睿亲王府,和我说过,和你也提过一回吧?”
“嗯。”顾睎垂下眼皮。
“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你身兼文家和睿亲王府,过于位高权重,他又觉得你性子暴烈,怕万一有什么不可收拾之事,倒是害了你。”
“大哥的意思呢?”顾晞看向顾谨。
“我不是很赞成。”
顾谨迎着顾晞的目光。
“皇上的拆分,是打算把睿亲王府降为两个世袭郡王府。
另一个世袭郡王交到你那两个弟弟手里,就等于交到沈氏手里。
老二性子软糯,过于重情,他和永平侯府,以及沈氏,极其亲近,毕竟是他的外家。
永宁侯府和沈氏野心勃勃,却不够聪明,他们若是权势过重,才是真正的祸患。
你性子是烈了些,却明智明白。
我觉得性子烈没什么,愚蠢才是最可怕的。”
“已经没有文氏了。”顾晞叹了口气。
“你在,文氏就在。南梁有武家军,北齐就不能没有文氏,以后,要从你的子嗣中,挑一个承继文氏。
这是先皇当初答应过文家的。”
顾谨轻轻拍了拍顾晞,转了话题:
“你在江都城的意外,和南梁有关吗?”
“我觉得没有,就算有,也是南梁被人利用。”
顾晞的话顿住,脸上露出丝丝愧色。
“到江都城隔天,我去见谍报副使,他拿了份江都城防图给我,说是刚刚拿到的,我过于高兴了,光顾着看那份图,失了警惕,喝了他递给我的一碗擂茶,喝了两口,觉出不对时,已经晚了。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杀了副使,也被他伤了腹部和大腿,挣扎出来时,留在外面接应的人不见了,城里缇骑四出,说是有人闯进帅府偷了城防图。
我忌讳的药,必定是我身边的人拿给谍报副使的,这人必定在使团内,当时,我没有自保之力,不敢回驿站,更不敢再联络当地的谍报。
幸好约在赵明财的客栈附近,我就逃进了客栈。
城里搜得极紧,赵明财立刻去找了当地夜香行老大,是位姑娘,姓李,李桑柔。”
顾晞看向听的专注的顾谨,解释了句。
“原本,李姑娘只肯送我到江宁城,在江宁城替我雇条船北上,原以为,李姑娘送我出城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
顾晞的话顿住,喉咙微哽。
“当时,赵明财一个人拖不动我,叫来妻弟帮忙,被妻弟举报,大约是怕自己熬不住刑,看到官兵上门,赵明财一头撞在柜台角上,当场就死了。
可武将军还是查到了夜香行,李姑娘在江都城的基业财产,毁于一旦。
李姑娘不能再回江都城,这才答应护送我到建乐城,保银十万。”
“能这么快把你送回来,又只在北洞县遇了险,这位李姑娘不简单。”
顾谨轻轻呼了口气,带着丝丝赞叹道。
“很不简单,我看不透她。
路上这一个来月,在北洞县出手之前,她日常做饭洗衣,闲了就嗑着瓜子看书,看的都是地理志,游记之类,看起来就是位极寻常的女子。
在北洞县出手时,她狠辣刁钻,料敌极准。
她功夫非常好,是杀手路数。
还有,她日常供奉简而不陋,识音律,懂诗词,极有格调,应该出身不凡,我探问过几次,她避而不答。
她那三个手下,视她如神。”
“会不会是南梁的人?”顾谨听的皱起了眉。
“我觉得不会。”顾晞答的快而肯定。“她打算长居建乐城,我让守真盯着她看一阵子。”
“嗯,这样最好,一来以防万一,二来,也防着那些人往她们身上栽赃。你的伤怎么样?功力恢复了没有?”
“到北洞县之前,功力就恢复了,要不然,北洞县那场劫杀,活不下来。
在北洞县,后背又被砍了一刀,得再养一阵子。”
顾晞抬了抬胳膊,他这两条胳膊抬的略高,就疼痛难忍。
“回去歇着吧。记着,别任性,咱们都长大了。阿爹有句话说得对,做事情,都是退一步,再进两步。”
顾谨心疼的看着顾晞脸上掠过的一缕疼痛,交待了句。
“嗯,我先回去了,大哥好好睡一觉,你脸色很不好。”
顾晞站起来,先扬声叫了内侍进来,才告退出去。第1卷第6章华而不实风卷残云般的队伍过去,李桑柔坐回车上,四下打量着,听着金毛和黑马一替一句的你损我,我贬你的废话,过了瓮城门,再进了城门。
“哦哟!这街真宽!瞧这气派!不愧是皇城!瞧瞧这气派!”
出了城门,黑马瞪着宽直的能并排走上几十辆大车的宽阔街道,激动的连抖了几个鞭花。
“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有什么稀奇的?
老大,这城真大,真热闹!这路怎么这么宽!这太宽了!”
金毛习惯性先贬了黑马两句,几步过去,凑到李桑柔旁边,兴奋不已的打量着四周。
“找个干净地方落脚,天快黑了。”李桑柔将瓜子装进袋子里,吩咐了句。
金毛连声答应,几步窜到黑马旁边,和黑马一起,开始挑剔各家客栈。
“真热闹。”大常也坐了起来,瓮声道。
“嗯,北齐这个都城,名不虚传,要是没什么意外,咱们就在这里安身吧。”李桑柔打量着四周,声调愉快。
这条宽阔大街两边的店铺,家家富丽堂皇。
黑马和金毛对每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都批一句华而不实,挑剔了七八家,两人拉着大青骡,进了条小街。
这条小街上的店铺,看起来就实惠无比,没走多远,两人就挑中了间店面干净、伙计利落的邸店,
邸店门脸不大,进去却十分宽敞。
店里生意很不错,余下的空房间不多,空院子只有一处,挨着马厩。
黑马先嫌弃马厩臭不可闻,再说他们至少要住一个月,和掌柜讨价还价。
金毛腿脚极快,不等黑马谈好价,已经把整间邸店转过一圈了。
李桑柔依旧坐在车上,一声不响,慢慢转头打量着四周。
黑马谈好价,几个伙计上前,帮着安顿骡子大车和人。
李桑柔看着大常躺下,吩咐金毛去买了两只母鸡,加红参炖了一大锅鸡汤,再到旁边酒肆里要了六七个菜,一摞饼,几个人吃好就歇下了。
……………………
顾晞从晨晖门出来,文顺之已经带着诸小厮侍卫,等在晨晖门外了,见顾晞出来,忙迎上去。
顾晞上了马,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直奔睿亲王府。
睿亲王府门口,顾晞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顾昀和顾暟,早就等在府门里了。
见顾晞等人风卷而至,顾昀和顾暟迈出门槛,急步迎出来。
“大哥!”
两人见了礼,跟在一步没停的顾晞两边,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说着话。
“听说大哥在南梁遇险,阿爹和阿娘担心极了。”
顾昀连走带跑,才能跟上脚步极快的顾晞。
“喔。”听到阿爹和阿娘担心极了,顾晞淡而无味的喔了一声,“父亲呢?”
“领了查看京畿农事的差使,昨天一早就出门了,说要七八天才能回来。”顾昀答的十分详尽。
“嗯,你们母亲呢?”顾晞又问了句。
他父亲睿亲王顾悦昨天一早出城这事儿,他昨天就知道了。
“在妹妹院子里,妹妹前天夜里受了凉。”顾昀笑答道。
连走带跑跟的简直有点喘不过气的顾暟,听到你们母亲四个字,心跳了跳,忍不住看了眼顾晞。
在母亲前头冠上你们两个字,他是头一回听到。
“嗯,我伤得重,先回去歇着了,得空再去正院请安。”
到了二门前,顾晞脚步微顿,淡淡交待了句,径直往通往他那座占了小半座府邸的院子过去。
顾昀和顾暟站住,看着顾晞和跟在他后面的文顺之等人都走远了,才相互看了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二哥,你刚才听到了吗?大哥说:你们母亲!”顾暟压着声音道。
顾昀嗯了一声,他当然听到了。
“头一回!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顾暟的声调里透着几分不安。
六天之前,都说他大哥已经死了……
“不是第一回,是第二回。上一回你还小,我也才七八岁,大哥跟我说:你的母亲。”
顾昀的话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
“好象就是从那时候起,大哥再没吃过咱们这边的东西,一口东西不吃,一口水不喝。”
“外头有流言,说阿娘想让大哥死……”
“都是流言!”
顾昀打断了顾暟的话,声调微微往上。
“阿娘说过,她归她,咱们归咱们,不管她跟大哥怎么样,咱们跟大哥都是嫡亲兄弟。”
顾暟看了眼顾昀,没接话。
……………………
顾晞径直进了书房院子。
文诚迎在台阶下,转身和顾晞一起往里走。
顾晞放慢脚步,和文诚并肩进了院门。
“使团大后天下午到京城,潘定邦打发了个小厮过来,说是他得先过来找你,和你一起觐见缴旨,说他是副使,你是正使,没你不行。还说,他有话跟你说。”
文诚边走边说,顾晞哼了一声。
文诚接着笑道:“我照咱们议定的,说您已经递折子弹劾他了。”
“嗯,李姑娘进城了?”
“是,投宿在紧挨着陈州门的王员外邸店。一间专供贩夫走卒歇脚暂住的小店,是家老字号。进了店到刚刚,就金毛出去过一趟,从隔壁小饭铺要了不少饭菜,又买了两只老母鸡。”
文诚答的极其详细。
他对那位李姑娘,以及她那三个手下,十分的好奇。
“嗯,别盯太紧,那位姑娘机敏得很。”
“是。”
……………………
早朝后,华景殿偏殿内,副使潘定邦跪在中间。
潘副相看着小儿子潘定邦那浑身的委屈,又是郁闷又是生气。
这一趟出使南梁,一来贺南梁皇上六十寿,二是和南梁约为兄弟之邦,永不再动刀兵,原本是一趟花团锦簇的差使。
他替这个没出息的小儿子求了副使,原本想着,这么一趟出使,正使又是顾世子,这是稳稳当当拿到手的一份功劳,谁知道竟然出了顾世子几乎命丧南梁这件大事。
顾世子遇刺这事儿,水深且黑,原本是一件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事儿,可这会儿,除非他狠心把这个混账蠢小子折进去,否则,只怕他是避不开了。
“说说,晞哥儿没回去,你怎么就离开江都城回来了?”皇上缓声问潘定邦。
“有个小厮,拿了世子的印信,说是世子的话,让我带着使团启程,他在江宁城等我,我就启程了。”潘定邦直身答话。
“小厮呢?”皇上接着问道。
“还没到江宁城就跑了。跳到江里,一眨眼就看不见了。”潘定邦苦着脸答道。
“那印信呢?”皇上皱起了眉。
“那个小厮拿走了。那小厮给我看印信的时候,我是想拿过来的,可那小厮说,他们世子的规矩重,他们世子的印信,不能交到外人手里,我一想也是,就没强要,谁知道……”
潘定邦说着,看向顾晞,“世子,我真没害你,我哪敢!”
顾晞抬眼往上看,没理他。
“潘副使所言,过于儿戏了。”坐在轮椅上的顾谨,看着皇上道。
皇上沉着脸嗯了一声。
潘定邦脸都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害世子?我害了世子,我有什么好处?我……”
“闭嘴!”潘副相实在忍不住,瞪着潘定邦,压着声音训斥道。
潘定邦缩起脖子,不敢出声了。
“皇上,世子在江都城遇刺这件事,骇人听闻,臣以为,南梁嫌疑最大。”潘副相转向皇上,欠身道。
“嗯。”
皇上揉着太阳穴,看起来极是烦躁。
“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只是事涉两国,不宜声张。
南梁谍报那边,由你主理,务必彻查清楚,要记着,以国事为重,不可任性。”
皇上看向顾晞吩咐道。
顾晞欠身应是。
“北洞县这边,你看呢?”皇上看向顾谨问道。
“查北洞县劫杀,离不开江都城遇刺的事,这件事也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臣以为,不如让潘相统总。”顾谨看着皇上,恭敬答道。
潘副相听到北洞县劫杀这几个字,脸都青了。
北洞县还有场劫杀?
劫杀!
再听到让他统总,恍过神,刚要找借口推出去,皇上已经点了头,“嗯,潘相一向稳妥,就由潘相统总吧。”
接着转向顾晞吩咐道:“你跟潘相说说经过,把你找到的那些东西,也交给潘相吧。”
“是。”顾晞欠身答应,斜了眼潘定邦,“臣在江都城被人设套陷害,这事和潘副使必定脱不开干系,臣以为,应将潘副使收监待审。”
潘定邦脸都白了,看着他爹,急的差点叫出来。
皇上看着急白了脸的潘定邦,沉默片刻,点了头。
潘定邦萎顿在地,撇着嘴,想哭却不敢哭出来。
真不是他!
他哪敢害这位满京城没人敢惹的世子爷!他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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