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年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在科室待下去了。
她想,自己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把手术衣穿反的实习生吧。
01
手术室。
连年年僵在角落,手足无措,傻傻环抱着已污染的手术衣。
主任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怎么穿衣服都不会……”
后面的话连年年已经听不清楚,大脑一片空白。
私下演习太多次洗手、无接触戴手套、穿手术衣,只为上台前一刻。可是她没想过自己会穿反手术衣,错在开头。
连年年半蹲着,背对众人,尝试叠出未打开的模样。
可是她叠不出,慌乱之余,眼泪疯狂溢出眼眶。
连年年告诉自己,坚强,集中精力看主任和一助、二助手术。
毫无意识的,连年年还是哭了出来。
眼泪藏在口罩之后,混合着黏糊糊的鼻涕,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纹丝不动。
……
02
手术结束。
忽听到一声,“年年。”
连年年回头,小谢正抱着自己脱下的手术衣朝她走来,“平常呢,咱们的手术衣是这样叠起来摆在台子上的,你看哦。”
小谢三两下叠好,指给连年年。
“一般情况下,打开直接穿就好。”
年年止住的眼泪这一刻又断了闸。
泪眼朦胧中,她点头,努力都记在心里。
年年没有下手术,继续跟了一台。
这一次,很顺利。
此后,每每进手术室,年年都会想起小谢,想起那个普通话不太标准、会把年年读成连连的小谢。
轮转科室,一科一月。年年不是临床专业的学生,对外科能有多少留恋呢?属实不多。
出科那天,她恭恭敬敬地鞠躬,签字离开。
她想跟小谢说一声“谢谢”,可直到最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出口,她只是站在病区门外的长椅旁,看了好一会儿。
年年想起某台手术上,护士姐姐们商量着给小谢介绍对象。
那台手术难度不算大,氛围还算轻松。只有年年不敢抬头,空出一双耳朵,听到几句。
“不如把咱们阳阳介绍给小谢吧,多好啊,郎才女貌,登对!”
“是啊是啊。”
……
年年心中默念,来到异乡实习一年,最要紧的是学习、是充实自己。其他的,不能有。
03
新科室。
带教老师夸年年病历写得好,换药也很规范。年年腼腆笑笑,拿着胶水的手怔愣。
她又想起了小谢。
小谢不是她的带教,但不知为何,有问题,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小谢。
医嘱怎么下、病人怎么处理,很多个第一次,都是小谢带她。
年年答不出问题,小谢会揉揉她的头发,然后耐心的教。
现在这个略微有点样子的连年年,有太多小谢的影子。
“年年,带14床去会个诊。”陈大夫的声音把年年的思维带回现实。
年年接过会诊单,带着病人,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常常跑进她脑海的小谢。
熟悉的科室。小谢又收了几个新病人,看起来很忙。
“年年,又回来啦。”依然是熟悉的连年年。
小谢抽空抬头问候,年年注意到,他桌上杯中空空,没蓄水。
年年点头,“学长好,我带病人来会诊。”
年年暗自感到悲伤,她在的时候,日日早到,烧好热水倒进每个老师的杯子,包括小谢。
可现在,显然没有那个烧水的人了。
04
一晃年关,寒风吹在脸上生疼。
年年一米六的个子硬是裹了一米一的大衣,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店铺一家一家关门返乡过年。年年最喜欢的那家炒饭店终于失守。
哪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不了,不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鸡毛蒜皮让人崩溃。
这一天,连年年下班后饿着肚子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挤上公交,于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医院分配的宿舍里,走回去要一个小时。
地上的积雪不算厚,印出一个个脚印。
年年从天色尚明,走到华灯亮起,夜色浓浓。
年年又哭了,像第一次来到Y市那晚。
她很想家、很想朋友,想有个人能够牵着她的手说,“年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我陪你啊。”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些日子,早出晚归。
年年甚至开始羡慕那些高考时比她分数高、分数低的任何一个人。
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有的成家,有的立业,只有她连年年,生活的一地鸡毛,这么大的人还要爸妈养。
05
“年年,是你吗?”路灯下,一个熟悉的人影。
年年努力挤出微笑,看着突然出现的小谢。
只是年年不知道,她早上出门时简单化的眼影眼线已经晕开,被自己一双手混杂着眼泪揉得乱七八糟,现在她看起来活像个女鬼。
配上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着实吓到了小谢。
小谢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擦擦吧,怎么了,跟我说说。”
听到这迟来的关心,年年顾不得问小谢为什么在这里,她只是抿紧嘴唇,眼泪一大颗一大颗掉下来。
月色作怪,鬼使神差。
后来,连年年说,她那晚也许是疯了,所有的自持和理智分崩离析,好似一个落水的浪子,不管那是浮木还是石头,摸到了就拼命抓住。
连年年整个人扑进小谢的怀里,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小谢……”
年年只是哭,连学长都顾不得叫。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抬起头,傻傻望着小谢衣襟那一片潮湿。
小谢这才敢出声,“以后不要这么晚一个人走路回家了,有什么伤心的事情,不要一个人硬撑,可以跟我说啊。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在街上走,多危险!”
年年这才知道,小谢也住这个小区。
小谢亲手煮了鸡蛋挂面,还泡了一杯猜想女孩子会喜欢的奶茶。
年年许是饿的紧了,或是理智恢复,又变回那个安静的小姑娘乖乖窝在沙发上吃面。
小谢独居,他打开房间所有的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辛苦。其实现在也还是很辛苦。可是,当初选择了,就要走下去。年年,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哭,可以说出来。问题解决了就好,不要责怪自己。”
小谢坚决不让年年收碗,而是把年年送回宿舍,看着她上楼,灯亮,在楼下挥手才离开。
后来,年年开始蹭小谢白班的顺风车,一起上班下班。
06
日子久了,小谢发现年年根本就不是在科室一个月里安静稳重的样子。
原来,年年有那么多话,年年有那么多异想天开。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脸上满是胶原蛋白。熬个大夜,依旧清丽。
他想起那天晚上哭的歇斯底里的小姑娘,其实年年不化妆就很好看,像干净的百合花。
他记得小姑娘第一天来的时候,穿反了手术衣。
旁人没有注意到,可是他看见了,女孩子眼圈红的像兔子。
还有后来面对病人的那些手忙脚乱。
以及那一次,她看错床号而送错医保单被堵在病房,整张脸涨的通红。
她的手指掐着掌心,一遍一遍地鞠躬道歉。
少年人的一点点热血,最后还是压下一口气,一遍遍说着不好意思。
推搡落在年年身上之前,他拉开年年,叫她回办公室,不要出来。
+3和3床,一个符号,相差千里。
小谢听年年说,她承认自己看错了床号,可是她对过名字,明明不是+3的病人却点了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年年,只是看着哭着哭着咳起来的年年,礼貌的劝熄了休息室的一支烟。
“学长,你有喜欢的人吗?”年年不叫小谢老师,执著的叫学长。
沉默……
"绿灯亮了,走吧。"年年打破沉默。
07
年年没有坐很久的顺风车,医院终于放假。
年年收拾大包小包,坐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
坐在年年对面的是个比年年小几岁的大一新生,模样俊朗,满是朝气。
年年听他讲中学时期的故事消磨时间,两个人分享零食和水果。
长途火车,有个聊得来的伴,为什么要拒绝呢,当然不。
男生第一次坐这样长的火车,腰酸背疼,年年于是帮他按摩。
年年学过推拿,看起来有模有样,被男孩子夸得心花怒放。
男生说,“你真厉害,你们学医的都很厉害。”眼睛里有星星,闪闪发光。
“你叫什么啊?”年年随口一问,想要岔开这个话题。
“我姓谢,小姐姐你叫我小谢就行。”
小谢,小谢……一时间,年年心中,惊涛骇浪。
年年开始学着思考自己对小谢的复杂感觉到底该定义为什么。大概有和面前这个小谢对自己一样的崇拜和向往吧。
年年和小谢在同样的路上走,小谢比她走的久、走的远。
就像这一列火车,也许是因为寂寞、无聊,两个陌生人天南地北地聊,一点也不保留。
可是下车之后呢,甚至连对方的脸都不会记太久。
只因为我们是旅人,不是同路人。
08
年年想清楚了,她把自己对小谢的感情定义为胡思乱想,而非喜欢。
喜欢一个人,哪儿能这么草率。
也许那些护士姐姐说得对,小谢更适合她们口中的阳阳。他们才是天生一对,适合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而自己,只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实习生,受到了一点可怜的关爱就开始晕头转向。
那怎么能是平等的喜欢,那是幻觉啊,那不是喜欢!
年年不再哭,她知道,这一次没有人会给她擦眼泪。她要长大了。
年后,医院。
工作、论文、毕业让她焦头烂额、无暇他想。
她在十四楼,小谢在四楼,两个人如一根绳子的两端,看也看不见。
年年如愿考上研究生,准备离开Y市。朋友圈里的赞和祝福不多不少,和年年人前浅薄的性子一样。
她要回到家乡去,离父母近一点,再不让他们担心、自己伤心。
就像小谢说过的那样,伤心的时候要说出来不要硬撑。可既然没有可以为自己擦眼泪的人,那就不要让自己难过了。
年年如同催眠一般一遍遍对自己说:“好好爱护自己,连年年。”
09
三年后。
医院做了一名住院医生,像那年的小谢一样,医院里的人来人往,实习生、规培生,还有一波又一波的病人。
科室里新来了一个短头发小姑娘,开朗好学,人胆大又心细。
下夜班,年年拖着略有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她不愿意挤电梯。
楼道里,她看见迎面走来的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熟悉,又令年年惊讶。
赫然是和那个短发姑娘和科室里刚入职一年的医生。
女孩毫不避讳年年的目光,俏皮地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年年好似回到三年前,那个好久不出现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小谢”。就像一个莫名的咒语,她怎么也忘不掉。
她开始彷徨,究竟三年前的感情是幻觉,还是喜欢;三年后的此刻,究竟是怀念,还是遗憾。
她好想再见一面小谢,又害怕再见到小谢。
如果,小谢已经和阳阳在一起有了孩子,那么她该怎样?
三年,连年年还是没有刀枪不入、冷心冷肺,所以她不敢想。
10
猛然间,窗外响起汽车的轰鸣声,年年惊坐起身,一身的冷汗粘腻,泪水把整张脸糊得湿漉漉,带着一丝咸意印在唇角。
凌晨两点五十八分。她拨通了小谢的电话。
电话那端没有预料中的茫然睡意,反倒匆忙急促几乎透过听筒,“年年,出什么事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离开Y市三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然后,我想到你,哭着哭着就醒了。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说完啊,谢杳义,我喜欢你呀。我怕我再不说会后悔一辈子。”年年头一次对小谢说这么多话。
电话那头,长久的安静。年年等着,听对面慢慢平静下来的呼吸声。
话说出口,年年居然不觉得害怕,只感到前所未遇的畅快。
她承认,她喜欢小谢,她也愿意去全力追逐小谢,而那个结果是什么,她都交给小谢。至少现在,她求的是一场不悔。
“年年,等我。”电话挂断。
一刻钟的功夫,年年听到敲门声响起,三声、再三声、再三声。
年年着睡衣而起,外套都来不及披一件,只觉整颗心咚咚咚在胸膛里跳动。
门外。
小谢胸膛上下起伏、气喘吁吁,胡茬未刮干净,这样一张疲累的脸却有着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
小谢上步,一只手把年年搂进怀里,一只手轻抚年年的头发。冷风透过门缝而如,两个人的身体依旧火热。
“年年,我也好喜欢你。”小谢的声音低沉好似带着愧疚。
一夜好梦。
……
Finally,Iwanttosay
“年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小谢把年年送到火车站,眼神中温柔盖过不舍。
年年接过行李箱,在小谢面颊落下轻轻一吻,大步向前。
这一次,她不会再为离别而惆怅,她知道自己的暂时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她也知道,这世上有人爱她,只要她愿意以真心换真心勇敢去爱。
“谢杳义,你等我回来啊,等我研究生毕业,我们就结婚!”
年年最后回头看了小谢一眼,风声把年年的承诺送去很远很远。
-end-
文
薛合
图
网络(侵删)
排版
七七
··要不再看看··
“可以给我点支烟吗”
-03-26
我爸死后让我给他养儿子
-03-20
白月光是年少,是他的笑
-03-16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你是我最美好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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