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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与云南孙太初先生的嗜古人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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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初

在云南艺术界堪称考古专家、文化学者的孙太初先生,于年乙丑12月18日出生于昆明大西门,父赐名天复,字太初,20岁后以字行。故有朱文“乙丑生”印章一枚,颇得意。

他自述出自浙江余姚孙氏,祖籍云南大理鹤庆。明洪武年间祖上以运粮事,遣戍云南,定居鹤庆。八世祖健举,为万历二年进士,任贵州布政使司参政。曾祖清泰,清进士,官山东道监察御史江南乡试考官。父,藩,光绪二十九年优贡,任护国军参谋,驻粤滇军第二师参谋长、云南讲武堂、广西讲武堂教官。晚年闭门谢客,以歧黄之术活人。

年4月25日,太初先生仙逝于昆明,享年88岁。病榻前,当时的云南省书法家协会郭伟主席极沉重地对笔者说:“老先生一走,云南集诗书画印为一身的旧文人式书画家已成绝响”。这句话可能是对孙老最真切的评价。

中国传统文人,肯定都是先攻经史,旁及诗词,余情书画,视金石为小技。虽书画之名盛于世,然仍孜孜以求于经史,谆谆教导后学书画为余事者,如黄道周之流,便是传统文人书画样式。太初先生便是云南省内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文人书画样式的代表,走的也是博学雅艺之路,书画面貌是由考古学者后及金石书画所构成。因其博学,其艺也宏雅,因此,论及先生,首先要论他是一位学者。

作为一位旧学根基深厚之人,太初先生嗜古之深,可以用“骸骨的迷恋”来形容,他一辈子都可以用“以古为生”来描述。他考据古迹文物、写旧体诗、嗜古书画,所以气质里带有古文人的与世无争,淡泊隐归情怀,举手投足间就有高士之风。

笔者认为,一个人要成就事业,大抵以兴趣为种子,师友为土壤,机缘为雨露,天资为阳光,缺一不可。太初先生20岁时因喜欢书法绘画,父亲孙藩先生,请蒋蒋山先生教授北碑,日课《张猛龙碑》。后因避日机轰炸昆明,返回故里鹤庆,入丽江中学,开始师从在丽江中学授业的大画家周霖先生学画。17岁时,因黄疸病辍学在家,返回昆明以书画自遣,并时常到昆明知名的书画装裱店宝翰轩、文古堂等处流连。并在那些地方与滇中书画界名家王坚白、布震宇、虞舜知、赵松泉诸先生相识,开始随从诸先生游学。

文古堂主彭寿祺精通拓古碑,肆间滇中古碑旧拓多从其门出,太初先生与其订交,于古籍碑版多有启蒙。19岁时,任职于昆明市国民政府秘书室,又有幸与篆刻名家孙静子、蒋维崧、钱瘦竹、李泽甫、郑梨村等先生过从甚密,多有受益。后又因与青云轩笔店的老板王丙坤订交,并因此结识胡小石、唐立厂、沈从文诸位名家,眼界学识俱有精进。

得益于上述师友的熏陶沁润,太初先生开始广泛收藏古书碑帖。如乾隆拓《魏李超墓志》《张迁碑》《孔宙碑》,陈簠斋精拓本《秦瑯琊台刻石》,田清泉手拓《汉三老讳字忌日刻石》,“谓京”二字不损本《汉韩仁铭》,杨幼云藏初拓《江都厉王塚中刻石》《五凤刻石》,明拓本《隋王泉寺大业钱双铭文》等古碑善本。而这些都是他在二十三四岁时,入手所得,可见他嗜古之痴。此时,他与赵松泉、王坚白、虞舜知、萧士英、赵若陶、袁晓岑诸先生成立碧社,举办书画联展,开始展露头角。解放初又得未刻邱均恩题跋本《爨龙颜碑》,清初拓《龙藏寺碑》,有谢履庄题跋的初拓《汉孟孝琚碑》,未剜字本《爨宝子碑》等珍品数十种,碑拓百余纸。

太初先生从事金石考古的种子和土壤,随后,于年到北京参加第一期考古工作训练班,机缘使他得蒙雨露,开始成长。这个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期考古工作培训班,是由文化部、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考古所联合举办,授课老师都是中国学界的耄老硕儒。如名震当代的马衡、向达、裴文中、贾兰坡、梁思成、启功、徐邦达之辈。

得此机缘,太初先生调入云南省博物馆工作,任调查征集部副主任,兼历史考古组组长。在随后的岁月里,他将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云南的考古及文物征集、整理、保护工作中。可谓硕果丰盈、居功至伟。在他几十年的考古发掘生涯中,最被人津津乐道者,当推“滇王之印”金印的发掘与发现。

云南省博物馆的考古工作,在太初先生的主持下,经过多年的发掘,于年11月在昆明晋宁石寨山青铜时代墓葬群第6号墓底的漆器粉末中,一枚金印被清理出来。当时的先生手捧金印,激动万分。滇王金印边长2.4厘米,钮高2厘米,重90克,背上蟠着蛇钮,印文为汉篆“滇王之印”。

太初先生常说滇王之印的发掘是许多人参与的结果,他只是一个组织者和推动者。具体是谁一锄头挖出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千多年前古滇王国神秘的历史揭示出来了,证明《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汉武帝元封二年,滇王尝羌降于汉,汉赐滇王之印,复长其民”的记载,是可信之实录。同时出土的青铜器证明了古滇国青铜文化的高度发达。之后晋宁石寨山考古发掘被评为中国二十世纪项重要考古成就之一。这样的亲历,方是一个文物工作者之幸事。

太初先生这种“居功不傲、知荣守辱的风骨”的品质,“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事实也是,就建国后云南早期的文物考古及收集整理,他不遑多让。自他从年调入云南省博物馆开始,一生都在云南各地搜访碑石,收集整理散佚云南各地的文物,汉代碑刻、南朝碑刻、隋唐碑刻、南诏碑刻、大理国碑刻、元明清碑刻、伪国(吴三桂时期)碑刻,以及碑铭、火葬墓碑、墓幢、墓誌、墓阙、塔铭、经幢、造像、摩崖、诗文、题名、谱牒、诅盟、画像、少数民族文字碑刻、砖瓦、碑额、碑阴、碑跌、滇人撰书之碑、游宦流寓撰书之碑、释子撰书之碑、甚至一家一族之碑,他无所不论不搜不考。

其中,太初先生发现的“建初九年三月戊子造”石座为已知云南最古汉代刻石。将云南碑刻最早纪元定格在了公元85年,实证早于此,汉学已入古滇。他悉心搜集、校勘、整理,最后汇集成《云南古代石刻丛考》一书和《南中吉金录》一书。这两本书,可以说是探求云南古代碑刻的索引指南,是云南考古绕不开的阶梯。说太初先生是云南考古事业的主要开拓者之一,一定不会悖谬。

《云南古代石刻丛考》和《南中吉金录》成于年文革最甚之时。当时书法不好的人都很热衷用毛笔写大字报,而书法很好的太初先生却悄悄退出了江湖,避难昆明西郊。一个有文人情怀的人,他本来应该归隐江湖,但当时江湖很乱,他连江湖都归不去了,只有退守蜗居,在自己家,在郭伟等一干门人弟子的家里抱残守缺。当时郭伟家也很狭窄,先生等人甚至要跨窗入户。

但就在那里,太初先生等厕身一爿,江湖上风急浪高,蜗居里静日好读碑。买不到碑帖,他就叫郭伟用棉连纸双钩。江湖上玩文攻武卫,他们玩断碑残碣。文革结束,当别人卷帘珠梦只落得两行秋雁、一枕清霜时,他们却三春杨柳、九夏芙蓉,正当时好。先生曾说过,也算是古人救了自己一命。听了让人莞尔。这也可见他不与时流同污之风骨。

太初先生的这点名士风骨是真的,与冯唐戏?的“参禅悟道、喝烂酒摸老板娘屁股的假名士”不同。他骨子里的这点气,是久居兰室,自带馨香的一种天然气度。让笔者看到一种嗜古的“骸骨迷恋”所熏陶出来的古文人精神气度。

确实,太初先生从不讲健身养生之类,但他养心。他从不对人颐指气使,从不对人假以颜色,说话非善言不说,对人非礼不施,对一般人温善随顺,唯独对带“官”字的人,讨厌得近乎执拗。好像中国经典古文人,都同官绝缘,如白石老人“官家莫入民宅,与主人不利”之意同。所以他对官从来不感兴趣,曾有省级大官人请他鉴定几件东西,因气味不投,他坚请不去。而有抱着藏着几件“宝物”来请先生掌掌眼的百姓,他却滔滔不绝,用昆明话说就是“吐沫都说成丸药了”,真的是不吝赐教。

太初先生的屐履遍及云南,广闻博见,滇中硕儒耄老与他多有交逰,滇中艺林珍闻掌故如数家珍。于是,他成了云南文物考古界的活字典,所著文物散文汇编《鸭池梦痕》一书,文字淡泊镌永,似周作人散文一脉文法,实郑逸梅先生《艺林散叶》的《滇云逸事》。读他的文物随笔、金石题跋,仿佛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一个个人物,一个个事件,读之如昨。

读太初先生的《鸭池梦痕》,笔者常常想,以他的文笔,就是不以书画论,成一散文大家亦无不可。以他的见识与学养,写就煌煌巨作亦无不能。然先生怠于写作,只留下这70多篇散文、随笔甚是遗憾。诚如原云南省文联副主席、云南作家协会主席黄尧先生言:“以先生才学,如稍驰心性,笔墨悠游,必与文学诸大家比肩。每思之,不禁扼腕……实先生于我滇中文才难得,读云南,不读先生,枉于缺失,读先生,不读先生美文,未得全貌”,此言不虚。

太初先生弱冠即溺于书画金石。但是他在三艺中,自许金石较多。年,他51岁时,有感于张宗子“人无癖,不可与交”之言,开始自号“石公”。他说“盖余一生有印章癖、怪石癖、碑帖癖,凡此种种无不为石”。另外他有一方印章,朱文“吾道在石”,可见他对金石的用心。他先后从滇中书画界耄宿王坚白、布震宇、虞舜知、赵松泉诸老先生遊,得初窥书画门道。他20岁时,从大关县学者吴梓伯先生处购得《金石录》《隶释》《两汉金石记语》《石遯??金石丛》等书开始得窥金石门径。后有机缘与篆刻名家孙静子、蒋维崧、钱瘦竹、李泽甫、郑梨村等先生过从,多受提点。之后又相识胡小石、唐云厂、沈从文诸先生,过从甚密,受益良多。

但先生刀下,受陈曼生、黄牧甫的影响较多。笔者曾有幸听先生说过,他从来不喜欢破铜烂铁式的印章,所以他的印章无论是取法周秦玺印、汉魏碑版还是泥封砖瓦,大多印面洁净妍美,寓险绝于平正,峭拔而深沉,气息静和安祥。他的篆刻力求完整精致,印文笔画方折,银钩虿尾,意境萧疏简淡,奇崛老辣。书法以篆隶为长,隶书以《汉礼器》《张迁碑》用功最勤,参与何绍基笔法,自有趣味。大篆以《大盂鼎》《毛公鼎》《散氏盘》等为根基,笔势高古雅逸。

太初先生之画,走文人画一路。所谓文人画,即不以此为专擅,纯属课余之戏,在诗书之外,以笔墨调节心情,故重笔墨情趣。他曾言:“自吴苦铁上溯八大山人,宜可证入如来境地”。先生如是言,也如是做。所以在他笔下,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的灵魂不散。虽未证入无上菩提之境,但实已证得明心菩提。

郁达夫说:人有了家就不同于没有家的人,多有拘束,少有纵逸。太初先生一生政治上背负右派之名,生活上独力抚育仨个孩子,身体上还承受着38岁时被石碑砸伤脊椎的伤残,一身重负。他身体和心灵上的负重,外化成笔墨时,多有拘束,少有纵逸,这是其不足。然论其书画文秀博雅,大多是认同的。

太初先生身材修长,年少时风度翩翩,有点当年周郎的意思。他22岁时,随第一方面军入越南受降,在河内中华会馆与张庆麟举办书画联展,一时盛况。在河内时,有越南女子阮氏蓉,垂青他,两人流连还剑湖旁,常诵心有灵犀之诗,作琴瑟珍重之诺。当他归国之时,阮氏赠予银手链以订重见之约。只可惜,山高路远,一别竟成鸿雁,要不然又是一段佳话。笔者年到越南时,特意到还剑湖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奉上小诗一首:“还剑湖边树森森,游子行吟梦一痕。绿水轻拍玉山寺,红桥蜿依报恩门。诚信化剑铸犁日,能将干戈换帛温。俯首收拾旧履迹,落叶无语自纷纷”。回昆明请太初先生看了笔者拍的照片和诗作,他沉默了许久,两人枯坐了大半天。过了一段时间,先生打电话叫笔者过去,见面后,只见他拿出一页诗笺,上面写道:“苦竹泠泠荷雨青,秋风别我钓鱼汀,好持使节朝天去,莫道江湖有客星”。

写下这段插曲,是想说先生是一个用情极深的人。他后来与汪静女士结为百年之好,可惜年中道永别,夫人离世时年仅47岁,先生之痛无人可知。他曾言道:“读元稹悼亡之诗,不禁涔涔泪下,绘《孤禽图》以志凄凉心境”。他镌刻“卅年风雨负閏人”巨印,并和泪写下《哭室人五律二首》《题静妻新婚后靓妆小照》等诗篇。先生以古时文人对待爱情生死不渝的情怀,在随后30年的时光里用最深沉的情感一直在悼亡。他独力抚育三个儿女,独坐故纸书城,心如枯井止水。这种旧文人式的爱情表达是林适、赵之谦之流精神上的别调同弹。

太初先生文革之后,在云南艺术学院、昆明师范学院开坛授业,桃李遍及滇云,余泽被及后世。云南金石书画上的学子,大多受其影响,厕身门庭者、私淑先生者成一时风尚。贤者如中国工艺美术服装学院教授郎森、云南省第三、四届书法家协会主席郭伟、副主席孙源,女书家吴丽丽等都出其门下,先生亦可谓余泽不绝滇云,九皋唱于名响了。

(图片来源李轶和网络)

孙太初

年乙丑12月18日出生于昆明大西门。曾任中国考古学会第一届理事、著名考古学家、文史学家、金石学家、书法家,中国书法家协会三十年终身荣誉奖、云南省文史馆馆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云南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考古学会理事、滇云印社社长、云南省文史研究馆特约馆员。

年4月25日,孙太初先生仙逝于昆明,享年88岁。

本文作者:李轶

法国里尔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云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新闻出版委员会委员。云南文献研究院(云南书画院)研究员,云南省美术书法研究院研究员,云南书法院会员。

作品数十次入选中国书法家协会,国家书法院,云南省书法家协会展览。作品被多个博物馆收藏。有多本著作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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