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亦弗易middot琐记 [复制链接]

若是白居易活到今日，大概没什么“米价方贵，居亦弗易”的调侃，更不会有“道得个语，居即易也”的美谈了。

而今的帝都，米价不贵，房价却贵。而今的世道，就算是“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这样的才华，靠写诗著文，大概也难安身立命了。

前年年底买了房，去年一整年都大抵折损在了装修这件事上。

先是前后聊了十个八个工长和设计师；再是实勘和反反复复改设计图、签合同、定工期。然后疫情来了，拜帝都近乎变态的装修管控所赐，原定的施工开始时间延后了四个月。因而跑去物业和社区，据理力争所谓“邻里同意”，于情于理，不该是户中只有1人不同意即不能装修，然而无果。

好不容易开工了，连续若干日正常施工却接到楼下的楼下的楼下的投诉，曰小儿六岁，即将入学，学前班这等关键时期，上网课必不可少。

然后是漏水，与楼下好容易坐下来协商解决办法。再然后就更多，一个仿佛挤不下的台盆，一个反复怀疑是不是开小了的门洞，拖延了半个月的石材，运来的玻璃浴房居然破损一块，室内门下留的缝隙居然接近1cm。以及，全屋定制一日结束施工走的时候居然把我们给的钥匙插在门上。

当然最难的还是时间。为了把三拨四拨乃至五拨供应商约到一块儿，总是费尽口舌，然后发现其中总有人不能准点到。后面干脆都约成早上八点，作为他们当日第一家，由是产生了无数个顶着头痛先到工地，再一身风尘仆仆去上班的早上。

总之去年过得过于辛苦，乃至于装修逐步步入尾声时，早已没了开始时为了选一个电器能研究两天，或是为了省几千块开30km的车去找另一个供应商的精神头。只觉得终于，终于。

而今搬来近半年，虽然“家”跟之前设想的不那么一样，却渐渐有了些新的体会。

最先感受到的，大抵是功能永远第一。家里装了一个壁挂式管线饮水机，大致原理是将自来水经过粗滤，净水，和终端净水，处理成可饮用水，再配合它的速加热功能，构成迅速出可调温度的冷热水。背后的管线麻烦得不得了，安装也经历了前后好几次的失败。但实在太好用，随时都可以泡茶，做饭再也不需等一锅水烧开，温水不需要热水晾凉，水越喝越多，十分健康。同样麻烦的还有海淘回来的日式燃气灶，在卧室要事先留好电位和空位的投影屏幕，全嵌入的蒸烤一体机、洗碗机、厨余粉碎机，有一个专属隐蔽充电位的扫地机器人。

每一件事因为不愿采用“随大流”的处理办法，都消耗了至少额外一倍的精力和购买、安装、维修的人纠缠。但就此能生活在一个尽最大可能解放人类劳动力，初步实现电气化的家里，仍然感到了很大的方便和慰藉。这些电器，可以说远比任何装饰都更重要，更实用。正如毕竟人走累了只想要一双舒适的平底，而非一双美丽险峻的高跟。上班已经如此辛苦，像掏厨房水槽这等事儿，还是算了吧。

接下来是觉得，不要增熵也很重要。家里几乎没有空余的墙面，没有倚着家具的墙面，尽数做了顶天立地的的大柜子。没有把手，靠弹按开门，因而远看也仿若一片白墙，不影响清爽。我们俩并非东西很多的人，但做事总还是多留些余地比较安心。况且家里要采买的东西总是很多，有地方放着，总比一个月要操心买一次强。

因而也几乎做到了台面无物。我向来是不能忍受沙发上长衣服，或是茶几上长出杂物来这样的事情。人在外面面对的事情已经够混乱了，扰得人心烦，如果家里也失控，简直不可想象。让每件物品有它该待的地方，并且每次用好立刻归位，并不费很大的力气。并不需要使用任何神奇的整理术——我每每看到视频中冰箱里摆满整齐一致的保鲜盒，衣柜里放着卷得齐整的T，或是全家的洗沐用品都换成了同样的瓶子，虽然会赞叹一下，但也不由得觉得维护成本有些高。因而依然选择所有的衣服都简单挂在衣柜里，绝不叠放，而抽屉里有一些没有放在小收纳盒里的杂物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大体看得过去，能找到，也就可以了。

东西被收好的另一个好处大概是，物欲也很难变得很强盛。正如不走进商场或是打开淘宝，也未必会想到有这么多东西需要买。露在外面的东西少了，每次增加点儿什么，大抵会多过过脑子。而相对慎重选择的东西，使用周期倒也特别长，比如现在家里穿的拖鞋，用的碗筷，还是五年前在上一个家里买的，但颜色依然相宜，质量也没问题，也就一直用到现在，不破旧，反而觉得安心。

最后但最重要的是，家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在买房和装修的过程中，大量的信息经常会让人怀疑人生。各路房V最反对的大概就是在装修上花钱，按他们的理念，买房是投资，装修是消费，十分不值。而各种作品集堪比ins的设计师又最讨厌客户省钱，他们希望客户尝试新型材料，买中古家具，为了效果额外做装饰，最后做成“好的作品”。在我们曾经加过的几十个装修相关的群里，有人为了装修辞职，有人则简单找个全包公司了事，有人为了比较定制家具的价格专门做了excel，有人随意加入了群里的团购。可以说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们自己的家呢，功能性和整洁度大概如我们所料，但确实没我之前想的艺术、个性和有特色。毕竟我曾经还找有收藏经营的朋友，认真请教过如何用不很高的预算，买下一幅作品。后续又线上线下寻寻觅觅了很久。但至今客厅没有合适的装饰画，我反而佛了。又比如，曾经想过墙面颜色要略带一些灰度，甚至想过做不同颜色的设置，最后图省事、好修补和一致性，全都刷白了。更甚，如果不是朋友送了两盆白掌，家里是没有任何植物的，当然也没有动物，实话讲是我们其实养不好活物，只觉得对不起人家，索性不养。加上书房有长达2.6m的双人书桌，客厅又有一整面墙的白板，家里就多了几分办公室的严肃味道。但怎么说，两个无聊的人，也有无聊的权利吧，这大概就是我们觉得舒服的样子。

想起一位设计师曾说，开放式收纳固然可能难清理一些，但我的客户，应该是要为了美观、为了氛围，花一些时间精力的。换言之，不这样想这样做的客户，大概是理念不合，也不配。现在想来，这种说法是可笑的。设计师在一个家中，不能喧宾夺主。比起作品，更该被成全的，总该是生活吧。

最后的最后，我意识到家里的彩蛋，大概是窗外大片葱茏的绿意。我们看房的时候是冬天，北京整个儿光秃秃的，后面装修虽然来过很多次，但也绝没什么心情在窗前驻足，换句话说，不跟工人吵起来就不错了。是搬过来之后，从春的嫩绿渐密渐深，到夏日时则愈显荫荫成林，马路这一边为环线隔音，而马路那一边则是知名和不知名的公园各一，平而阔，远处则是一众你如数家珍的写字楼，愈发让这绿色显得奢侈而弥足珍贵。

之前我喜欢上海巨富长的老洋房，或是因为几张图片爱上贝聿铭先生在美国的住宅，最大的原因就是不高的住宅，配上自然生长的绿植，每一爿窗外的绿意，映着内景，格外幽远自然而美丽。因为自己住的是高层，买房的时候只想着车流吵的问题需要解决，因而把所有窗户换成了隔音的，直觉觉得树也不会长那么高，却从未想到凭窗而立，能看到天际最漂亮的晚霞和仿佛城市中的森林。

时至午夜，坐在书房里的我，大概可以结束这篇碎碎念了。我想每个生活在大城市的人，都有过漂泊流离，“居亦弗易”的心情。今日我们有了这个家，也未必意味着之后安定妥善的生活，这个家，也许五年十年，也许三年两载。但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精力去建设和维护呢？

仍然并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吧。能够在这里度过一些舒心些的日子，也许已经足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