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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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赐良缘
文/颜挽
(图片源自网络)
她反复咀嚼她最后一句话:你来林记之前,他并不知道你俩自幼定亲。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杂志.6A
济南城的林府今天宾朋满座,酒香随风蔓延,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喜庆的味道。卖豆花的老刘头忙里偷闲张望几眼,目中满满都是垂涎,还不忘和街坊絮叨两句:“不愧是大户人家,定个亲而已,居然比别人家成亲还热闹。”
半晌,有客人抬头纳罕道:“定亲?”
老刘头定睛细看,问话的客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无奇,偏生了极美的一双眼,大且圆,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几分刚强之意,让人过目难忘。他不由得接口道:“对啊,林家可是济南首富,这次跟姚上尉家结亲,也总算是门当户对。”
话音刚落,就见客人面色一白,失手打翻手中茶碗:“好,好得很。”
好什么?老刘头畏缩地看一眼客人脸上浮现的冷笑,聪明地闭上嘴,径自埋头舀豆花,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桌上只余几个孤零零的铜子儿。
今日是林老爷的寿诞,林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林老爷当年以绸缎生意起家,林记绸缎庄遍布大江南北,近年更是在漕运、粮食上花费不少心力,名气大得连总统大人都知晓,甚至发出没有适龄女儿婚配的慨叹。
寿诞极尽奢华,应邀前往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听说还有军中的高官,宋宸遥遥看一眼正席上的陌生面孔,目光却在触及一旁点头哈腰的姚上尉时,瞬间化作浓浓恨意。猛然间身后有人重重拍他一下,叱道:“看什么看,不干活躲在这偷懒,小心挨板子,还不赶紧给姚大人送过去。”说着瞪他一眼,塞给他一把剔羊肉用的精致匕首,转身匆匆走了。
他低头看看身上粗制布衣,大概是被误当做小厮了。仔细端详匕首半晌,他忽然就记起两年前父母惨死的画面,愤怒和仇恨再也无法遮掩,满脑子都是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七步、六步、五步……眼看着越来越近,只差几步匕首就能插入那人心口,忽然听见有人笑着叫他名字:“阿宸。”他一凛,正对上林君逸关切的眼神。彷佛被初春料峭的风吹过,呼吸间尽是淡淡青草香。
他恭谨地放下匕首,转身却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林君逸开口唤他,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这两年的隐忍付之东流,就连之后的计划,也无法顺利进行。想到这,他定了定神,极力逼自己冷静。
林君逸是林家的独子,也是林记的少东家。两年前的冬天,饥肠辘辘的他晕倒在林记门口,也是他递出手给他,把他从地上扶起。随后他一步步从账房做到掌柜,也与林君逸的倾力扶持分不开。说起来,林君逸对他倒是极好的。林君逸含笑看他:“阿宸整晚郁郁寡欢,莫不是有心事?”
他敛眉答:“我没事,大概是方才喝多了,头有些晕。”
林君逸了然一笑,把手中茶盅递给他:“多吃茶,这个解酒。”他神情一僵,却见林君逸面色如常侧了头听戏,似乎完全不觉得把自己的茶盅给他有什么不妥。大概,是他多心吧,宋宸想。
忽然有人提议行酒令,众人一致叫好,婢子很快拿了骰子出来,掳拳奋臂间,他又喝下许多酒,半醉半醒间,有人扶他去厢房歇息。
夜过半,被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惊醒。他正要起身关窗,忽地被人拦腰抱住,他一惊,来不及喝问,冰凉的唇已贴上来,熟悉的青草香混杂着酒香,交织成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味道,让人忍不住放纵和沉沦。他刚要推开,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把来人搂得更紧些,清清冷冷地笑起来,月光映得表情很有些凉薄的味道,不像往常的他了。
次日一早,宋宸去正厅拜见林老爷,少夫人婉云和小姐林如月都在。他恭恭敬敬掏出只雕花盒子:“昨日寿宴宾客过多,宋宸没来得及拿出来。微薄心意,希望老爷莫要嫌弃。”
林老爷乐呵呵地接过,盒盖打开的瞬间,笑意却似冻结般僵硬,失声叫道:“这镯子你从哪儿得来?”
宋宸一愣,老老实实回答:“家父早年从玉商手中买来,可是有什么不妥?”见他目光澄澈不似说谎,林老爷显然松了口气,林老夫人从旁劝慰道,“这些珠宝首饰,说是世间仅此一件,但难保商人们不会见财起义,多做几个也是平常。更何况,这镯子也未必就是当年咱们那只……”
他轻扬嘴角,笑意却寒凉似冰,怎么也到不了眼底。隐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竟是林如月,女子一反往日娇俏,凄清地望住他,仿佛有话要说。
很快宋宸便知晓原因,原来军里的高官相中了林如月,有意让她做儿媳,今天一早就向林家提了亲,林老爷自是欣然应允,日子就订在下月初。从正厅出来后,他正要去找林君逸,不料半途却被林如月拦下。她哭得泪眼蒙眬,期盼地拽住他的衣袖,央求他带她走。
即使一直知道她对自己有意,宋宸还是忍不住震惊,他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宋宸不过一个穷书生,若不是林府收留,只怕早已饿死在街头,如今万万不敢生这样的心思。小姐错爱,宋宸愧不敢当。”说完不顾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径直走了。
他来到昨晚的厢房,发现林君逸还没起,想必昨晚是真的喝多了。他也不着急,倒了杯茶坐在房里慢慢等。
林君逸醒来时日已正午,他眯着眼慢腾腾地穿衣,恍惚间半天找不着腰带,一只细瘦的手执了递过来,他低声道谢,过后马上反应过来,猛地睁开眼,脸色遽变:“阿宸,你怎的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他绷着脸,似笑非笑,“你半夜闯进我的住处,如今倒好意思来质问我。”
林君逸心下一震,俊脸红了又白,隐约记得昨晚那人是女子,莫非……他细细打量他,因宋宸身量颇高,再加上性格果断刚毅,从没人把他跟女子联想在一起。但是,眼前这比女子还纤细几分的身形,难不成自己醉梦中果真把他当成女子……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愉悦破土而出。
宋宸忍不住朗声大笑:“我说,你想什么呢,你昨夜喝多了进错屋,我怕两人挤一张床睡不好,就去隔壁睡了一宿。”林君逸也笑,深深看他一眼,只是那笑容,包含几许忧伤几许眷恋,以及浓浓的不舍,似乎并不是看他,而是透过他,看他爱而不得却视若珍宝的某段过往。
仿若针扎,他的心狠狠疼了一下,说不清是仇恨还是失落。他敛了笑,正襟危坐,肃然道:“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相商。”
两个月前,城里新开了一家名叫锦绣楼的绸缎庄,一开张就生意极好,抢去林记不少客人。
“有这种事?”闻言林君逸挑眉笑,表情看起来却不太在意。
他蹙眉,困惑地看他一眼,决定再下些猛料:“还有,每次林记推出新式样,不出三天,锦绣楼也必推出接近的款式,价格却比咱们低上许多……”他有意停顿一下,“这未免过于巧合。”
“阿宸的意思是,林记出了内奸?”林君逸定定地看他,笑得意味深长,眼里却饱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挣扎,又似感伤。
他欲言又止:“我不敢妄自揣测……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难免有人会为这黄白之物动心。”末了抬头直视他,他就不信林君逸还能无动于衷。
果然,林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低低叹道:“撇开你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她了……”
紫竹苑。
茶香袅袅。榻上一双足雪白圆润,纤巧的指甲上细细涂了丹蔻,远远看去仿佛掉落在雪中的梅花,欲盖弥彰的诱惑。宋宸不安地侧了侧身子,眼神慌张,不知该看哪。正手足无措间,那双纤足离他已不到一丈,婉云妩媚一笑,眼波流转:“宋掌柜自进屋起就低头不语,莫不是嫌我容貌粗陋?”
“不,不,夫人美……美得很。”他越发紧张,抬手抹一把额上的汗。
“那,你抬头看我一眼。”她轻抚他的脸,吐气如兰,“既然说我美,那你抬头呀。其实,妾身对宋掌柜倾心已久,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她轻揩眼角,顺势欲坐他腿上,不料他忐忑中恰好起身,她一时不察,狠狠跌在地上,疼得五官都拧成一团。他大骇,伸手欲扶,却又不知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缩回来。
“没出息。”婉云怒斥一声,终于不再拐弯抹角,“我要的东西带来没?”
他自怀中掏出一沓纸状物,嗫嚅道:“夫人,万一,万一公子知道,就完了。”
她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抢过去,啐道:“有什么好担心,我只不过暂借几天,过些日子就还你。”说完怔忪片刻,倒似真的有些伤心,“成亲两年,他从没进过我的房门,你信吗……不然,我怎敢堂而皇之把你叫来这里。呵,我和他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作为女子,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他猛地抬头,掩不住震惊,传闻说林君逸不喜姚家小姐,娶她过门只是因为不忍忤逆父母之命,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忽听屋外哗声大作,有婢子匆匆忙忙跑来说,小姐出事了。
林如月死在自己房里,是自缢,送饭的婢子发现时已经回天乏术。棺材很快入土,因为死在大婚前一天,喜事变丧事,军里的大人很是恼怒,林老爷也觉得晦气,所以一切从简。
他没想到向来柔弱的林如月竟有如此勇气,不过也好,倒省去他不少事,反正她迟早都难逃一死。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林君逸仅仅只是消沉几天,再见时已恢复平静。宋宸知道他是如何溺爱这唯一的妹妹,所以越发不解。
林君逸说:“在大家族里存活并不容易,想要脱颖而出更是难如登天。如月脾性执拗,迟早要吃苦头,与其看她日后受人欺凌,倒不如现在走了干净。”他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不过林君逸显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林君逸唯一一次骗他。不过,为时已晚。
此时他们藏身在假山的夹缝中,等那个人自投罗网。这个位置地处林府庭院正中央,恰好把周围一切看个清清楚楚。
“想什么呢?”林君逸拍他一下,忽地沉声道,“来了。”
他抬头,看见一袭浅碧色闪进书房,不消片刻,女子走出来,紧张地环视一圈,这才强自镇定地抬首整理鬓发,泰然自若往前走。指甲上丹蔻异常艳丽,果然是婉云。林君逸上前一步拦住她,慌乱间有纸张不小心从她衣袖中掉落,女子瞬间瘫倒在地。她坚持不承认自己私通锦绣楼,但又无法解释记着林记新式样制法的纸张为何在她身上,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宋宸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从藏身处走出来:“既然证据确凿,夫人何妨承认,也免了皮肉之苦。”
“你……好,好个宋宸!”婉云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中了别人圈套,她气急败坏地大喊,“明明是你约我前来……你才是真正的内奸。”
“非亲非故,阿宸为何约你来此?”林君逸蹙眉不耐。
她一时张口结舌,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林君逸,你自己对我不屑一顾,却以为世间男人都像你一样吗?”她眼中闪过狠绝,似是抱了必死决心,“我为钱委身于他,而他也对我言听计从。今天正是他约我前来拿钱,我进书房见他不在,又见银票在桌上放着,误以为他有事先走了,没细看就把银票装入袖中,谁知道……竟然是……我先前还奇怪,为什么约在书房见面,原来如此……”她笑得满脸狰狞,转头狠狠瞪他,“宋宸,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
林君逸沉默不语,侧头静静看他,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却不慌不忙,拱手道:“我从未动过林记半分钱,公子如若不信,尽可以把过往账簿一一核对。至于夫人所说的……”他忽然扬眉一笑,扬手解散发髻,“宋宸亦是女子,又怎可能同夫人有染?”
语毕,婉云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林君逸却淡淡地笑开,不是从前那种似是而非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自她来林记起,他就一直在等,等她主动坦承女子的身份,如今,总算被他等到这天了。好在,还不算太迟。
宋宸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计划外的状况发生,而自己却怎么也想不出疏漏在哪儿。
雨下不停。
宋宸小心吹拭热气腾腾的汤,一边听婢子絮叨,一边把碗中鸡汤连汤带肉仔仔细细吃下去。那日的最后,婉云坚持要找大夫验证,结果,大夫不仅证明她是女子,更带来石破天惊的消息,她已有两个月身孕。
林君逸稍一思量便反应过来,寿宴那晚,跟他同榻而眠的果然是宋宸。得她确认后,林家上下欣喜若狂,连日阴翳一扫而空。婉云被送回姚家,而她,也被林家上下小心供起来。婢子每天做了鸡汤,眼睁睁看她吃完才离开。她也听话配合,这孩子是她计划中举足轻重的一步,半点出不得差错。
听说婉云回府后不久,姚家便被人揭发贩卖私盐,很快全家入了狱。那婢子有个表哥在牢里当狱卒的,总能打听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她说:“姚大人何曾受过这份罪,严刑之下没两天就断了气。”宋宸拊掌大笑,顺势脱下腕上镯子赏给她,“拿去买些胭脂水粉。”婢子眉开眼笑地走了,正赶上林君逸从店里回来。她的笑容立刻就弥漫开来,袅袅婷婷地倚上去,温柔地唤他的名字。
这是有生以来最为安逸自在的一段日子。自林君逸得知她是女子以来,一直对她百般宠溺,恨不能放在心尖尖上。她喜欢吃的点心,他总会买回来同她一起吃;她多看两眼的东西,隔日就准时出现在她面前;她去每一个地方,他总是陪伴左右,片刻不敢走开;她心情烦闷无理取闹时,他始终温柔地赔着笑脸,小心讨好。似是要把这一世的好,整个捧到她面前换她嫣然一笑。他说,再不能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让他爱得无法自拔、陷得心甘情愿,恨不能与她刹那到白头。她咯咯娇笑,问他从何时开始爱上她,他却总是含笑不语。
林君逸搂她坐在腿上,笑问:“何事这么高兴?”
她冷冷一笑:“我从前曾跟你说过,我爹娘因得罪军中之人,被人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如今那人终于得到报应。”
他恍然记起来:“你说的是姚上尉?”
“就是他。”她攥着拳强忍眼泪,咬牙恨恨道,“如果不是他……爹娘也不会惨死。”林君逸揽她入怀,喃喃道:“阿宸,我只恨没能早些遇上你。如果可以,我只愿能护你一生一世。”
她破涕为笑,羞怯地埋首入他怀中,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蔑一笑。约定若真能作数,他当初又怎会另娶了别人,他对她再好,也不过是为她肚里的孩子吧。所以,她不信,半分也不信,她不会忘记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毁掉林家。而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爱上你,然后,再质疑自己的爱。
算起来,林家的运势就快到头了,她苦心筹谋两年,只为这一天。林家,从此必将万劫不复。
又到进贡的日子,林记的“霓裳”以其薄如蝉翼轻如鸿毛而闻名,向来是贡品首选。从选材到纺织,历时半个月,林记终于在规定日期的前一天完工。
这天半夜,林府西北角突然火光冲天,直到天亮大火才被扑灭,所有的贡品被烧得面目全非。林老爷气得差点晕过去,交不出贡品,这可是砍头的大罪。有家丁战战兢兢说,着火前曾见宋宸在库房附近出现。他怒不可遏,正要遣人去找她,她却主动出现在门口。
“你居然还敢出现。”他铁青着脸,大喝,“来人,把她拿下。”林老夫人急急拦住他:“老爷,先问问情况再说,别忘了,她肚子里还有我们林家骨肉啊。”
他一愣,果然有些犹豫。她见状得意一笑,故意道:“没错,火是我放的。”顿一下,又一字一字咬牙说,“不过,你们真以为,我叶宸会为林家生孩子吗?”
“你……你说什么,你不是姓宋吗?”他大惊失色,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似是恐惧至极。
“我娘姓宋,而我爹,姓叶名南阳。”她的声音尖锐而诡异,犹如尖锐的利器刮搔耳膜,“呵,敢问林老爷夜里睡觉,一次也没有梦见厉鬼索命吗?”
他紧闭上眼,面如土色,喃喃道:“报应,是报应啊!”
宋宸恨声道:“当年你生意失利,被我爹救下。他怜悯你家中亦有幼子,于是决意资助你东山再起。你临走前和他指腹为婚,信物正是那只据说世间仅此一枚的镯子,取的就是独一无二的好兆头。没想到世事无常,两年前我爹娘被姚上尉杀害,含冤致死。临死前他一再嘱咐我,拿着镯子来济南找你。可是他哪里想得到,他当年救下的人,居然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她目龇欲裂,气得浑身颤抖,恨不能亲手了结他。
“我到济南后,打听到你现在竟是济南首富,而且,居然打算跟姚家结亲。我怀疑这不是巧合,于是暗自打探,终于,我发现当年就是你指使姚上尉杀害我爹娘。呵,也对,堂堂济南首富,怎可能还看得上那乡下员外……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能忘恩负义至此……”之后的事无须多说,她接近林君逸进入林记,伺机复仇,终于被她等到今天。
“对不起我的人,我必让他十倍奉还。”她放声大笑,状若疯癫,“你的女儿因我而死,今日后,你们全家也难逃一死,而你林家最后的骨血,早已被我亲手扼杀。”她韬光养晦这些年,总算让他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紧接着再毁掉林记,饶是再坚强的心志只怕也已被摧毁,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杀她至亲,她必要他满门陪葬。
“作孽……这是作孽啊。”林老夫人捂住心口,哭昏过去。
她冷眼看了半晌,转身欲离去,忽然被林君逸叫住。她拧眉转身,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想说。却见他快步走过来,温柔而忧伤地看着她,问了一个让她余生再也不能释怀的问题。他说:“阿宸,你……有没有那么一刻……爱过我?”
她浑身一震,过往的记忆在心内不停翻滚咆哮,终于将她湮没。她努力维持胜者的从容,可是心却狠狠地、狠狠地揪起来。忽然就记起初次见面,他对她伸出手,微笑着把她从地上扶起。又记起那段日子,他总喜欢抱她在腿上,把头埋在她的肩上,郑重说要护她一生一世。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信,不要信。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是她没有给他机会。心里有一块忽然就坍塌了,来不及细想,她狠心摇头:“没有。”
他涩然一笑,像是早已预料到答案。在眼泪滑落前他黯然转身,喃喃道:“可是……即便如此,我依然爱你。”
有如被惊雷劈中,她愕然抬头,她做这一切,他居然不恨她,他怎么可以不恨她。他明明也是受害者,他不过做错一次,她却骗他一世。心如帛裂,狠狠被撕开,她忽然就疼得无法呼吸。只是片刻间,却仿佛轮回过千百次,心似垂老鬓若成霜。
几日后,林府被封,全家上下满门被枪决,执行的军官正是寿宴上出现过的大人。事毕,他来到一间茶楼,有人在等他。他走上前笑道:“多亏宋姑娘相助,才得以帮总统大人除去林家这心腹大患。”
宋宸回首,淡淡道:“都督大人客气了。”说完从袖中掏出房契给他。他皱眉,“当初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锦绣楼永远是姑娘的,怎么?”
她轻轻一笑,摇头:“大人误会了,我无意反悔,只是,想跟大人讨个人情。”他不解,却见她俯身,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只见他脸色遽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上市集买糕点,又一次经过卖豆花的摊子。
“老板,来碗豆花。”
“好咧。”老刘头舀出一碗端上桌,停下仔细端详她半天,好奇地问,“夫人看着面熟得很,是不是从前来过?”她微微一笑,“这儿每天人来人往的,兴许是你记错了。”
“也对。不过看夫人这模样,应该快生了,以后还是尽量少出门吧。”他好意提醒,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对面一名缁衣女尼闻言猛地抬头,正巧和她的目光对上,居然是林如月。两人都震惊不已。原来当初自尽身亡不过是林府掩人耳目的说法,私底下,她被送去附近的道观。
林如月看她肚子一眼,忽然笑了:“你果然不够狠心,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家被杀前,林君逸来过道观。那晚他喝得很醉,说了很多话,也因此,林如月得知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其实,早在宋宸刚到林记时,他就找人查过她的身份,所以,她之后的每一步计划,他都了如指掌。
她目光骤然一紧,忽然想清楚过往许多疑团,是了,他那样的人,怎可能被她蹩脚的伎俩蒙在鼓里。不过,她仍有疑问:“那他为什么眼睁睁看我毁掉林家。”
林如月笑得意味深长:“你恨林家,不是吗?不过,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找个其他由头除去林家,毕竟,如果只是绸缎也罢,漕运、粮食,财富哪一样不是国家的命脉。总统早已忌惮万分,下手只是早晚问题。他把这个机会交给你,是不想你一辈子活在仇恨里。”
“他醒来后,又再三叮嘱我不能让你知道,怕你觉得亏欠他。不过,我猜你应该会想知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另一人视若珍宝。”语毕,林如月起身离开。
她反复咀嚼她最后一句话:你来林记之前,他并不知道你俩自幼定亲。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回忆是她饮鸩止渴的药,也是她甘之如饴的牢。她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一遍遍想起从前,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觉得庆幸,那日在茶楼,她用锦绣楼换的人情:留下他的命,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他不死。所以,林君逸被迫服下一种丧失心智的药,保住了性命。
即使他再也无从知道,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爱上他,却成功地骗过所有人,包括他、也包括自己。她看着心智犹如三岁幼童的他,忽然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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