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话(龙海)
(第五十八期《本地话》庚子年闰四月二十)
现将自5.18至今校订、整理的芗剧《三家福》作为第五十八期《本地话(龙海)》发上,请行家指正。
三家福
人物:
苏义苏妻
施泮嫂施泮施父
刘氏吉儿
楔子
众:闽南小镇三灶村,
苏施林家是近邻。
贫苦人家多古意,
三家相邻也相亲。
到底是小镇还是村,或是小镇中的一个村三灶?语意不明。
“近邻”闽南语说作“处边”。《晏子春秋·外篇上十一》:“今君营处为游观,既夺人有,又禁其葬,非仁也。”《文选·左思魏都赋》:“设官分职,营处署居,夹之以府寺,班之以里闾。”张铣注:“营置居处。”“营处”的“处”,即“居处”。
“处”有“处所”一义,而“处所”有一义为“居住的地方”,同“居处”,见《史记·孝文本纪》:“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长未到处所,行病死。”宋苏轼《徐大正闲轩》:“人言我闲客,置此闲处所。”
闽南语,“近邻”、“邻居”就叫作“处边”。
改为闽南语:
俺者一社叫三灶,
苏施林家是处边,
好过亲密一家人,
除祸造福过好年。
第一折
苏义:哈哈哈……
寒来暑往年已近,
教书赚来十二两银。
家中大概柴米尽,
赶紧回家莫延停。
“赚”改为“趁”。《水浒传》第三一回:“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趁钱。”《二刻拍案惊奇》卷三:“胡鸿道:‘说这个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过日。’”其中的“趁钱”即“赚钱;挣钱”。
“趁”一义为“挣;赚”。见元李有《古杭杂记》:“宝庆丙戌,袁樵、尹京于西湖三宝堂卖酒。有人题壁曰:‘和靖东坡白乐天,三人秋菊荐寒泉。而今满面生尘土,郄与袁樵趁酒钱。’”《古今小说·宋四公大闹禁魂张》:“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贯钱养家则个。’”闽南话,“趁”(tɑn阴去),义同上。
“延停”,生造的词语。这句改为“回家路上步步紧”。
我苏义,家境落薄,才落乡去教学。一年辛辛苦苦,才赚来这十二两银,真是不容易啊!哈哈哈……我本来想尾牙吃了,就要相辞,无想到头家刻薄鄙厘,硬死留我替他写门联,他自己用不了,再叫我拿去街卖钱,所以给我拖到者瓦年。
今天是廿九暝,家中料已油干米尽,我妻必定倚门企盼,望我早点带钱回家过年。对,先籴二斗米,再打一斤油,买鱼买肉买鞭炮。糯米酒也买几两,醉一下啊。
哎呀,天色无早了,赶紧回来去,好和我妻买柴籴米,欢欢喜喜过一下年。
哈哈哈……
“才去落乡教学”,从下面所说的,应是去某市镇上当塾师。按其说的是“才出外教学”,这准确,从其所说。
“就要相辞”“就”改为“辄”。“辄”当副词,有一义为“就”。见唐白居易《寄唐生》诗:“每见如此事,声发涕辄随。”鲁迅《书信集·致蒋抑卮》:“事物不相校讎,辄昧善恶。”
闽南语,“辄”(loh阴入),义同。“就”音乖,而“辄”音近,本地闽南语,“就”说作“辄”。
“相”改为“厮”。“厮”有一义为“相互”。,见宋欧阳修《渔家傲》词:“莲子与人长厮类,无好意,年年苦在中心里。”《水浒传》第六回:“你是我手里败将,如何再敢厮拼!”又第三八回:“戴宗埋冤李逵道:‘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厮打。’”宋米芾《画史》:“因嗟之曰:‘华堂之上,清晨一群驴子厮咬,是何气象?’”
《现代汉语词典》释“厮”,也有“互相(多用于早期白话)”这一义。
闽南语中,“厮”(sio阴去),义同。
“鄙厘”,正为“鄙俚”。“鄙俚”义为“粗野;庸俗”,见晋左思《魏都赋》:“非鄙俚之言所能具。”唐孟棨《本事诗序》:“拙俗鄙俚,亦有不取。”
闽南语,转义为“鄙吝”(过分吝啬)。“鄙吝”又一义为“鄙俗”,而“鄙俗”与“鄙俚”同义为“粗野;庸俗”。当因此“鄙俚”可转义为“鄙吝”。
“多”据其所说的是“藉”,从其说。“藉”(jí)一义为“多”。《文选·颜延之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肴蔌芬藉,觞醳泛浮。”刘良注:“藉,多也。”唐陈羽《西蜀送许中庸归秦赴举》诗:“桂条攀偃蹇,兰叶藉参差。”
闽南语,“藉”(zee阴去)义同。
这一义的“藉”音乖,倒与义为“坐卧在某物上”的“藉”(jiè)音几同。闽南语中,有音、义分用的。这里的“藉”用其“多”这一义,而音则用几音同的“jiè”。这种音、义分用,是方言的地方变体。
“所以给我拖到者瓦年”,“瓦”正为“搲”。“搲”(wà),义为“挽”。《集韵·去祃》:“搲,吴人谓挽曰搲。”清张岱《陶庵梦忆·炉峰月》:“炉峰绝顶……余挟二樵子从壑底搲而上,可谓痴绝。”
本地闽南话,“搲”(wɑ阳去),音同,但有所转义,从其“挽”引申为“接近”。
“回来”,他说的是“转来(去)”,从其说。
“转”有一义为“返回”。宋马子严《贺圣朝·春游》词:“游人拾翠不知远,被子规呼转。”《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一:“(满生)正要收拾起身,转到凤翔,接了丈人妻子一同到任。”这一义,本地闽南话,它音不是“zuɑn阳去”,而是“d’nui阳去”。
“转来”有一义为“回来”。《英烈传》第七回:“列位且各自回家,待我转来,再作区处。”清李渔《比目鱼·耳热》:“原来戏做完了,那些看戏的人都转来了。”本地闽南话,“回来”就说作“转来”(d’nui阳去lɑi阴去)。
“转去”有一义为“回去”。宋陈鹄《耆旧续闻》卷四:“去虎数十步外,马惊不敢前。子瞻云:马犹如此,着甚来由,乃转去。”《二刻拍案惊奇》卷八:“今日之游颇得野兴。只是信步浪走,没个住脚的去处。若便是这样转去了,又无意味。”本地闽南话,“回去”就说作“转去”(d’nui阳去ki阴去)。
闽南语,无“回来”、“回去”,各说作“转来”、“转去”。
将这折按其用闽南语的唱念,整理于下:
苏义:哈哈哈……
寒来暑往年已近,
教学趁来十二两银。
家中大概柴米尽,
回家路上步步紧。
我苏义,家境落薄,出外教学。艰艰苦苦,教了一年,直到二九暝,头家才候我十二两银。真是不容易啊!
我本来想尾牙吃了,辄要相辞,无想到头家刻薄鄙俚,硬死留我替伊写很藉门联,伊自己用不去,复叫我替伊挈去街卖钱,所以给我拖到者搲年。
哎呀!天色无早了,赶紧转来去,好合俺妇情人买柴籴米,再打一斤油,买鱼买肉买鞭炮。糯米酒也买几两啊,我也醉一下也。
哈哈哈……
第二折
施泮嫂:苦啊----(上)
山穷水尽无所依,
满腹哀怨惨淒淒。
忽见深潭在面前,
夫死无望来自尽,
无望来自尽。
罢了,罢了!
“夫”改作“良”。“良”一义为“古代妇女称呼丈夫”。《仪礼·士婚礼》:“御衽于奥,媵衽良席在东,皆有枕北止。”郑玄注:“妇人称夫曰良。”《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三·读曲歌之三十》:“白帽郞,是侬良,不知乌帽郞是谁。”
闽南语,“良”(ɑnɡ阳平),义同上。
也作“郞”,如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郞”。但两相比较,“良”确定“妇人称丈夫曰良”,而“郞”则除了妇女称自己丈夫外,还可称情人。
不过,二者可通用。
有作“翁”,错。“翁”义为“年老的男子;父亲;丈夫的父亲;妻子的父亲。”无“丈夫”这一义。把“翁”,尤其将丈夫或自己的父亲当丈夫,荒谬乱伦。
开头这段唱,为符合其一村妇的身份,并切合事实,改为:
无依无俹太可怜,
日子艰难苦无停,
面前看到这大潭,
良死无望来自尽。
来自尽。
闽南语无“罢了”,改作“来去死吧”
苏义:(上。见状)不能!不能!
据其道白为闽南语“漫啊!漫啊!”,照依。
“曼”当副词,表否定。不,不要。见汉杨雄《法言·重黎》:“神怪茫茫,若存若亡,圣人曼云。”又《寡见》:“譊譊者天下皆说也,奚其存?曰:曼是为也。天下之亡圣也久矣。”《敦煌曲子词·阿曹婆词》:“秋夜更长难可度,曼怜他。”
“漫”当副词。休;莫。见唐杜甫《一百五日夜对月》诗:“牛女漫愁思,秋期犹渡河。”清蒋士铨《桂林霜·告变》:“且漫悲啼,一同解救。”
《现代汉语词典》,“曼”改作“漫”,义为“莫;不要”,同义。
本地闽南话,“漫”(bbɑn上声或阳平),义同。
施泮嫂啊,你你你……
你是为着什么才想要死,
到底你是为着什么?
施泮嫂:不讲歹成气,
要讲喉就郑。
“不”改为“唔”唔(m阳平),方言。不。茅盾《虚惊》“‘唔怕!’向导斜着眼睛笑着说,‘唔怕!’”《人民文学》年第二期:“好狗唔挡道,好人唔遮风。你做吔!?”
闽南语,“唔”(bbnɡ阴去),义同。
这是北方方言,北方移民带来的。本地话中,常用。
“歹成气”听她说的,正为“歹心气”。心气:犹言思想感情。唐孟郊《送任载齐古二秀才自洞庭游宣城》诗序:“文章者,贤人之心气也。心气乐则文章正,心气非则文章不正。”清刘大櫆《海门初集序》:“文章者,人之心气也。天偶以是气畀之其人为心,则其为文也,必有辉然之光,历万古而不可堕坏。”
“心气”又一义为“心意;心思”。浩然《艳阳天》第四二章:“马子怀忽然感到,自己的心气跟这些人差的老远,想的不是一回事。”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气。”
闽南语,“心气”义同上的“感情,心意”。但不单用,前加“歹”成“歹心气”,意谓“心意声气坏,对不起人家”。
“喉就郑”,意谓因淒苦气逆上来,将喉咙充得满满的,有苦说不出。“郑”音、义均错,改为“喉辄涨”。“涨”一义为“弥漫;充满”,见《三国志·吴志·周瑜传》:“顷之,煙炎涨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唐杜甫《过津口》诗:“和风引桂楫,春日涨雪岑。”闽南语,“涨”(d?阴去),义同“充满”。
苏义:你莫哭,莫伤悲,
咱是同社里,
你尽管讲来我知机。
施泮嫂:只为家中太贫穷,
我夫行船去外面。
“贫穷”,闽南语说作“无孔”。“孔”有一义为铜钱。铜钱有孔,故称。宋周密《武林旧事·骄民》:“诸务税息,亦多蠲放,有连年不收一孔者,皆朝廷自行抱认。”
铜钱旧时也谑称“孔方”,或“孔兄”、“孔方兄”。
本地闽南话,“孔”(kɑnɡ阳平),义为钱。但不单用,须前加“有”、“无”、“好”、“坏”。有钱、富,叫作“有孔”、“好孔”。无钱、贫穷,叫作“无孔”、“坏孔”。
可作“空”吗?不行,因“空”无铜钱这一义。
苏义:施泮是生活所迫,才到外面做人的船工,这我知道了。
施泮嫂:至今三年无音讯,
想必船沉命归阴。
家中柴米尽,
公公病在身,
债主拢来逼钱银,
逼我走投无路去,
才要跳潭送性命。
闽南语,丈夫的父亲,不叫作“公公“,而叫作“大官”。
古代南方俗称丈夫的父亲为“官”。宋马令《南唐书·谈谐传·李家明》:“家明俳戏,为翁媪列坐,诸妇进饮食,拜礼颇繁。翁媪怒曰:‘自家官自家家,何用多拜耶!’”原注:“江浙谓舅为官,谓姑为家。”宋庄季裕《鸡肋篇》卷下:“广南,俚俗又呼舅为官,姑为家。”
上述引文中,“翁媪”指年老的父母。
又“舅”乃夫之父;姑乃夫之母。二者分别见于《礼记》《左传》。宋赵彥卫《云麓漫钞》卷五:“妇谓夫之父曰舅,夫之母曰姑。”
如此,南方“谓舅为官”“呼舅为官”,即称夫之父为“官“;“谓姑为家”“呼……姑为家”即称夫之母为“家”。这“家”也即“大家”,同义为“妇称夫之母”。如《晋书·列女传·孟昶妻周氏》:“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谋,岂妇人所建!事之不成,当於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唐赵璘《因话录》卷三:“大家昨夜小不安适,使人往候。”
本地,婆婆,就叫作“大家”(duɑh阴入ɡee阳平),不叫“婆婆”。而本地之所以在“官”前加“大”为“大官”(duɑh阴入ɡu?阳平),当是要与“大家”相对应,同样用为对长辈公婆的尊称吧。
“在”改作“勒”。方言中,“勒”有一义为“在”。《官场现形记》第八回:“就勒此地啥个局里当总办。”《负曝闲谈》第十四回:“这位贵相好叫啥格芳名?住勒啥场化?”刘半农《瓦釜集·第一歌》:“你阿看见赵大跌勒井里仔,钱二去下石?”
闽南语,“勒”(li阴平),义同为“在”。
本地话,在哪里的“在”,不说“在”,而说作“勒”。只是“勒”在方言中有这一义,本地罕得人知,因此,将这本字找出,说不定还不为人所认可。按说,这有“在”的词义,开头引文的依据是充分而有力的。
这段唱词,文白掺杂,又一村妇,与苏义的说唱当不同,要符合其身份,改作闽南语,如下:
只因家中太无孔,
俺良行船去打拼。
至今三年无音讯。
稳当是船沉伊无命。
家里无柴米,只剩下冷冷灶和鼎。
大官病倒床,
欠债人来讨,我匿得无人影。
目前无路行,
这才要跳潭,害人心肝惊!
苏义:你想施泮死,你也要去死啊?
施泮嫂:夫死留我无所望,
单身妇女靠啥人?
世情冷淡,家道贫寒,
万分无奈才要跳潭。
“无所望”,听其所唱是“无啥望”,仍从其所唱。
“世情冷淡,家道贫寒”,改作“人若无孔谁管你”。
苏义:听她苦情实在惨,
我苏义听了目眶红。
“她”改为“伊”。“伊”有一义为“他”。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识鉴》:“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西游记》第五二回:“行者顿首道:‘上告我佛……兕大王,神通广大,把师父与师弟等摄入洞中。弟子向伊求取,没好意,两家比迸。’”
也专用以代称女性,义为“她”。见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四:“咫尺天涯……几时到今晚见伊呵?”鲁迅《故事新编·补天》:“女娲忽然醒来了,伊似乎是从梦中惊醒的,然而已经记不清做了什么梦。”
闽南语,“伊”(yi阳平),义同。男女通用。
闽南话中,“他”“她”,音乖。而“伊”则音义相兼。
施泮嫂啊,
千万不要想短路,
施泮啊无死。
施泮嫂:我夫无死?
苏义:哦,哦,
施泮啊无死还在世间。
“你千万不要想短路”,“不要”听所唱是“唔当”,意谓“不可”,仍从其所唱。《现代汉语词典》释“当”,一为作助动词,义为“应当”。
施泮嫂:我夫当真无死啊?
苏义:当真。
施泮嫂:你哪会知道?
苏义:他有寄信到来啊。
施泮嫂:怎样我无收到?
苏义:寄对我者,叫我转来要给你。
施泮嫂:不知书信在哪里呢?
“哪里”,据其所问,是“若儿”。“若”一义为“哪”。唐李贺《南园》诗之五:“请君暂上凌烟阁,若個书生万户侯?”清李渔《蜃中楼·抗姻》:“试问俺是谁家的媳妇,他是若個的儿夫?”
“若個”,也作“若箇”。一义为“哪个”。可指人,也可指物。唐东方虬《春雪》诗:“不知园中树,若箇是真梅。”宋杨万里《和段季承左藏惠》之三:“阿谁不识珠将玉,若箇关渠风更骚?”明陈铎《山坡羊·怨别》套曲:“灯儿照破人儿梦,梦遶巫山若箇峰?”
闽南语,“若”(dɑ阴平),义同。“哪儿”说作“若儿”(dɑ阴平ɑ阳去)
“個”“箇”今都简化为“个”。
闽南语,“若个”(dɑ阴平lo阴平)除义为“哪个”外,也义为“哪里”,音同闽南话的“搭落”
苏义:在我者啦。
“者”对,《现代汉语词典》释“者”一义为“指示代词,义同‘这’(多用于早期白话)”。
施泮嫂:请苏先生将信交我,以便回家告慰我公公。
“以便回家告慰我公公”,“以便”“告慰”不是白话。这句改为“好挈转去安慰俺大官”。
苏义:好,好,我拿,我拿。
据其说的是“我挈”。“挈”(qiè)第一本义为“提起,悬持”。《墨子·兼爱中》:“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朱自清《阿河》:“二十六的晚上,阿河忽然不到厨房里挈水了。”
闽南语,“挈”(te阴平),义同“提”。闽南语中,“拿”音乖,而“挈”则音近似。本字当是“挈”。
苏义:啊,啊,我这一忙放在学堂,没拿回来啊。他不但有寄信,阁有寄钱银啊。
“不但”闽南语说作“唔但”,而听其所说的,也是“唔但”。
“还(hái)复”一义为“还又。仍然”。见《宋史·隐逸传·陶潜》:“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隋薛道衡《豫章行》:“偏讶思君无限极,欲罢欲忘还复忆。”本地闽南话,“还复”(ɑo阴平ɡo阳去),义同“还又”。
一般,本地将“复”音为“hok阴去”,其实还一音为“ɡo阳去”,如“无复”“重复”等的“复”。
“阁”正为“复”。
施泮嫂:阁有寄银?寄多少啊?
苏义:他寄十……寄十二两银来。
施泮嫂:寄十二两银来?
苏义:是啊。
施泮嫂:不知银在哪里。
苏义:在我这,在我这。
施泮嫂:请苏先生将银交我。
苏义:我拿,我拿。
(暗自语)我一年辛苦勤俭得来这十二两银,我若是不给她她会去死,我若是要给她,我自己……
施泮嫂:苏先生。
苏义:在拿,在拿了。在者啦。这是施泮寄来的十二两银,你拿回去,
给你公公欢喜欢喜。
施半嫂:是。
苏义:这银
施泮嫂:这银怎样啦?
苏义:这银是一年辛苦勤俭得来的,你若拿去,欠人要去还人。剩余你要俭着用。
施泮嫂:是。
苏义:这银
施泮嫂:这银又怎样?
苏义:银拿去,你千万不要死啊!
施泮嫂:我夫无死,我也不死。
苏义:不死才对,拿去。
这银
施泮嫂:这银又怎样?
苏义:银你要拿好啊!
施泮嫂:多谢先生!(跪)
苏义:不行!不行。
听其说,是“勿会(二字合为一字。下同,在其下加上横线)使”,即“使不得”。“勿会”这一合体字是本地土话,系“不会”的合音字。
银是施泮的,不是我的。(重复三次)赶紧回去!
(施泮嫂下)
苏义:这银----者银----是我的!安尼正实给我拿去啊!我一年辛苦赚来的十二两银,就这样笼总拿去啊!
“安尼”是同音代替,改为“焉乃”。”
古汉语中,“爾”当代词,有一义为“如此,这样”。《礼记·杂记》:“宦於大夫者之为之服也,自管仲始也,有君命焉爾也。”《后汉书·邓禹传》:“汝乃我家出,亦敢爾邪?”可以重叠为“尔尔”,意谓“如此”。
“焉爾”,有“而已”一义。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爾。”
“乃爾”,一义“犹言如此”。三国魏曹操《杨阜让爵报》:“姜叙之母,劝叙早发,明智乃爾。”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司文郎》:“我谓南人不复反矣,傖楚何敢乃爾!”
“爾”今简化为“尔”。
闽南话,将这两个词合而为“焉乃尔”(an阴平l’nee阴平li?上声),意谓“如此而已”或“这样罢了”。如:“这雨焉乃尔,无大。很久没落雨了,来阵儿大雨才好。”
前的“焉乃”,也成本地话中一个代词,义为“这样”。如:“焉乃辄给你出力凑脚手了。”它后可加上“生”(s’nee阳平),义同。如:“焉乃生,我先去,你缀后才去。”
“生”无义,只是当语助。宋欧阳修《六一诗话》:“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如‘作么生’、‘何似生’之类是也。”本地话中的“焉乃生”,也属“之类”。
“笼总”正为“拢总”。
拢总:总计。老舍《四世同堂》:“干脆这么说吧,一共拢总,二十五元,去就去,不去拉倒。”。
闽南语,“拢总”(lonɡ阴平zonɡ阳去),义同。
但在本地话中,它又由其本义引申为“全部,全都,都”。
“拢总”也可省作“拢”。“拢”与“拢总”除同义为“总计”外,还有一义是“总共”。宋李诫《营造法式·小木作制度四·佛道帐》:“造佛道帐之制,自坐龟脚至鸱尾,共高二丈九尺,内外拢深一丈二尺五寸。”
但闽南语中,“拢”(lonɡ阳去)也义同“拢总”的引申义,义为“全部、全都、都”,不是“总计”、“总共”。
必须指出的是,本地话中,无作副词的“都”,就用表示引申义的“拢”、“拢总”。
我将十二两银都帮赞。
回去双手空空,
“帮赞”是生造的词语,“都帮赞”改为“拢全送”。
家里无柴无米无半项,
免讲是过年,
就是日食也困难。
“日食”:一义为“每天的饮食。亦泛指日常生活。”宋欧阳修《送唐生》诗:“日食不自饱,读书依主人。”《儒林外史》第二十回:“我在家里,日逐有几个活钱,我去之后,你日食从何而来?”又五五回:“又过了半年,日食艰难,把大屋子卖了,搬在一所小房子住。”
本地闽南话,“日食”(zzit阴入sip阳入),义同。
我妻一定会给我拿钱项,
将她骗,不要,不要!
还是老实给她讲,
讲我助银是为了救人。
“给”改作“合”。“合”可当连词,同“和”。唐李白《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红楼梦》八一回:“今日你合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罢。”
本地闽南话中,“合”(ɡɑt阴入)也有这一用法,义同。
“合”又可当介词,义为“向”。《红楼梦》第六十回:“可不都吃了!他爱得什么儿似的,又不好合你再要。”又义为“同”。《红楼梦》第六六回:“(尤三姐)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
闽南语,“合”也有当介词这用法的,义同,音仍为“ɡɑp阴入”。
“合”,闽南语中,不当连词、介词,它音为“hap阳入”。
有作“甲”的。“甲”是实词,从不当虚词。显然,这是用同音代替的。这种错误常见,多如牛毛。
对!对!
我妻虽然有肚量,
不过多少也会不甘愿。
只要好话对她讲,
听了嘛会入耳朵。
好,我就这样对她说。
我现在肚子饿得很。
“我现在肚子饿得很”听其道白,是“我现在腹肚才者枵啊”,从其道白。
“肚腹”,闽南语词序相反为“腹肚”,义同。
“饿”改为“枵”。《新唐书·殷开山传》:“贼方炽,邀速战利,公等勿与争,粮尽众枵,乃可图。”《明史·福王常洵传》:“王府金钱百万,而令吾辈枵腹死贼手。”其中的“枵”即“饿”。闽南语,“枵”(yɑo阳平),义同。
救人啊,
还好宝塔造七层。
自己给它饿几天也没关系。
(下)
以上这折,按其用闽南语唱念,整理于下:
施泮嫂:苦啊----
无依无俹太可怜,
日子艰难苦无停。
面前看到这大潭。
良死无望来自尽。
来自尽。
来去死吧!
苏义:(上,见状,阻拦)漫啦!漫啦!
施泮嫂啊,你你你
你是为着怎样才想要死,
到底你是为着什么?
施泮嫂:唔讲歹心气,
要讲喉辄涨。苏义:你漫哭,漫伤悲。
咱是同社里,
你尽管讲来我知机。
施泮嫂:只因家中太无孔,
俺良行船去打拼。
苏义:施泮是生活所逼,才到外面做人船工,这我知影(“知影”土话,义为“知道”。下同)啦。
施泮嫂:至今三年无音讯,
稳当是船沉伊无命。
家里无柴米,只剩冷冷灶合鼎。
大官病倒床,
欠债人来讨,我匿得无人影。
目前无路行,
这才要跳潭,害人心肝惊。
苏义:你想施泮啊死,你也要去死啊?
施泮嫂:良死留我无啥望,
单身妇女要靠啥人?
人若无孔谁管你,
完全无法才要跳潭。
苏义:听伊的苦情真凄惨,
我苏义听了目眶红。
施泮嫂啊,你千万唔当想短路,
施泮啊无死
施泮嫂:俺良无死?
苏义:哦哦施泮啊无死还复在世间。
施泮嫂:俺良当真无死?
苏义:当真。
施泮嫂:你哪会知影?
苏义:伊有寄批(闽南土话,“信”叫作“批”。下同)到来呀。
施泮嫂:怎样我无收到?
苏义:寄对我者来,叫我转来要给你。
施泮嫂:唔知信勒若个呢?
苏义:勒我者啦。
施泮嫂:请先生将信交我,好挈转去安慰我大官。
苏义:好,我挈,我挈。
哎,我紧狂转来,放学里,无挈转来。
伊唔但有寄信,还复有寄银来。
施泮嫂:复有寄银?寄偌藉(多少)银来?
苏义:伊寄十……寄十二两银来。
施泮嫂:寄十二两银来?
苏义:是啊。
施泮嫂:唔知银勒若?
苏义:勒我者,勒我者。
施泮嫂:请先生将银交我。
苏义:我挈,我挈。
(暗自语)我一年艰苦勤俭趁来这十二两银,我若是唔给伊,伊会去死。我若要给伊,我自己……
施泮嫂:苏先生。
苏义:勒挈,勒挈了。勒者啦!这是施泮寄来的十二两银,你挈转去,给你大官欢喜欢喜吔。
施泮嫂:是!
苏义:这银
施泮嫂:这银怎样啦?
苏义:这银是一年艰苦勤俭得来的,你若挈去,欠人要去还人,剩落来,你得俭俭儿用。
施泮嫂:是。
苏义:这银
施泮嫂:这银又怎样?
苏义:银挈去,你千万唔当复想要死啊。
施泮嫂:俺良无死,我也唔死。
苏义:唔死才对。挈去。
这银
施泮嫂:这银又怎样?
苏义:银你要挈好啊。
施泮嫂:多谢先生!(下跪)
苏义:勿会使(使不得)咧!勿会使咧!银是施泮的,唔是我的。(重复三次)赶紧转去!
(施泮嫂下)
苏义:这银----者银----是我的!焉乃正实给我挈去了。我一年艰苦趁来的十二两银,辄焉乃拢总挈去了。
将十二两银拢全送,
转去双手空空。
家里无柴无米无半项,
免讲是过年,
就是日食也困难。
俺妇情人一定会合我挈钱项。
我要怎样给伊讲?
将伊骗,唔当!唔当!
还是照实给伊讲,
讲我助银是为了救人。
对,对!
俺妇情人虽然有肚量,
不过加少也会唔甘。
只要好话对伊讲,
听了也会入耳孔。
好,我辄这样对伊讲。
我这阵腹肚才者枵啊?
救人啊,
较好宝塔造七层。
自己给它枵几日也无啥相干。
(下)
第三折
苏妻:今日是廿九要过年,
双手空空等待钱。
先生还未回家转,
洗鼎拼灶等煮物。
拼扫等待他。
“拼”对。拚(fèn):扫除。《仪礼·聘礼》:“不腆先君之祧,既拚以俟矣。”贾公彦疏:“拚者,埽除之名。”《管子·弟子职》:“少者之事,夜寐蚤作,既拚盥漱,执事有恪。”
“拚”现在是“拼”的异体字,因此作“拼”。
闽南语,“拼”(bi?阴去),义同。
本地话,常后加“扫”成“拼扫”(bi?阳去sooh阴入),义同。
先生这阵啦还阁未回来,我里面鼎灶拼拼给它便。先生若是回来,代先来找两斗米(她说的是“来去籴两斗儿米”)买淡薄肉和鱼,也可跟人过年。
“代先”正为“率先”。“率先”一本义为“首先”。宋叶适《沈仲一墓志铭》:“天行或饥凶,民利欲建置,君率先推与无疑。”
本地闽南话,“率先”(dɑi阴去sin阳平)义同。
她说的“也当缀人过年”。“缀”有一义为“跟着”。《聊斋志异·狼》:“途中两狼,缀行甚远。”句中的“缀行”即“跟在后面走”。“缀”即“跟着”。
苏义:(上)一路那走腹肚那饿。
饿了阁实在挡不朝。
“那”改为“愈”。因闽南方言无韵母ü,且唐代这韵母归在“u”中,“愈”闽南语音为“lu阴平或阳去”,这唱词中声调为阴平。
“饿了阁”改为“枵得”。
“挡不朝”正为“挡勿会着”。“着”一义为“表示动作的持续”,闽南语音同“朝”。“挡着”,即“挡”这动作不能持续。
苏妻:天都要暗了,先生阁还未回来,敢是去拿无学金,或者顺便去买菜也无一定。我且坐等他。
“敢”对。“敢”,可当副词,义为“大概;莫非;恐怕;或许”。宋苏轼《虔守霍大夫见和复次前韵》:“敢因逃酒去,端为和诗留。”元无名氏《冻苏秦》第一折:“时值严冬天道,雪花初霁,风力犹严,先生你身上敢单寒么?”《金瓶梅词话》第七七回:“平安儿道:‘爹敢进后边去了。’”
闽南语,“敢”(ɡɑn阳去),义近“莫非”,用在疑问句中的“有、无、要、是,不是,会、不会”等之前,表示不肯定,既可能又不可能。
查无“学金”这词。她当知道是“束修”。若不知,那就改作“教学一年的钱”。
(苏义推门入)
苏妻:先生回来啦!
苏义:回来啦,回来啦。
苏妻:先生,你腹肚是怎样啊?
苏义:安尼你看不出来呀?
苏妻:莫非你是腹肚饿?
苏义:无饿我双手敢会抱朝朝?
“抱朝朝”,改作“抑着着”。“抑”一本义为“向下压”。《老子》:“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淮南子·齐俗训》:“若玺之抑埴,正与之正,倾与之倾。”宋沈括《岸老堂记》:“野不加抑而下,视不加明而远者,封高以为之构也。”
本地闽南话,“抑”(zzi阴平),音几同,义为“压”,不一定向下,也可向后压。
饥饿时,手不是抱着肚子,而是抑着的。
苏妻:既是腹肚饿,钱拿来,我赶紧去籴米,当来煮给你吃啊。
苏义:咱兜无米了?
“兜”无“家”这一义,正为“都”。
“都”(dū)一义为“古代行政区划名”。①夏制,十邑为都。②周制,四县为都。③四乡为都。《管子·乘马》:“官成而立邑:五家为伍,十家而连,五连而暴,五暴而长,命之曰某乡,四乡命之曰都,邑制也。”④十州为都。⑤宋元明清,县级以下的行政区划。《宋史·杨燮传》:“合保为都,合都为乡,合乡为县。”元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地理·乡都》:“乡都之设,所以治郊墅之编氓,重农桑之庶务。”明汤显祖《牡丹亭·劝农》:“〔外:〕众父老,此为何乡何都?〔生末:〕南安县第一都清乐乡。”
据以上数据看,“都”这行政区划一直在缩小,直到最后为县级以下,保以上的行政区划。
闽南话,“都”(dɑo阳平)与之相似,一直缩小着。可指某地区。如:“伊外家都是白水也是浮宫?”也可指某行政村或自然村,如:“俺都是榜山,唔是翠林。”
一般都用以指“家”。如:“我要转去俺都煮饭了。”闽南语,“我家”、“你家”、“他家”都分别说作“俺都”、“您都”,“侬都”。
这将“都”缩小到最小的行政区划的组成单位了,缩小到“家”,不能再缩小了。
苏义:唔,无米就不用煮。
苏妻:不要煮要给饿是不?
苏义:应该饿就给饿,我无见怪你。俗语讲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妻:先生啊,不可阁说笑,钱赶紧拿来。
苏义:哎!
苏妻:你敢是拿无学金?
苏义:不是啦。
苏妻:不是,你钱呢(咧)?
苏义:嘻嘻嘻,你们女人开嘴也钱,合嘴也钱。
“你们”道白作“您”。您:你或你们。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五:“我眼巴巴的盼今宵,还二更左右不来到,您且听着,隄防墙上杏花摇。”元朱庭玉《行香子·痴迷》:“近来憔悴都因您,可是相思况味深。”其中的“您”即“你”。又元白朴《梧桐雨》第三折:“杨国忠已杀了,您众军不进,却为甚的?”《新编五代史平话·梁史上》:“是夜月光皎洁,撞着一阵军马,约三百余人,将朱温四人喝住,问道:‘您是谁人?要从那里去?’”其中的“您”即“你们”。道白中的“您”是“你们”。
也作“恁”,通用。
现在,“您”用作“你”的敬称。
苏妻:无钱,无钱要叫人去买米?
苏义:钱我用去了。
苏妻:啊,钱你用到哪去了?
苏义:你听我给你讲来。
施泮啊出外归年无音讯,
稳当十死无一生。
泮嫂若准夫死,留她无路用。
日食难度,要跳潭自尽。
“归年”正为“週年”。週年:一年;满一年。元关汉卿《救风尘》第一折:“你道这子弟情肠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週年相弃掷。”
也作“周年”,义同。《淮南子·道应训》:“墨者有曰鸠者,欲见秦惠王,周年不得见。”《宋书·孔琳之传》:“锦帛易败,势不支久。又昼以御寒,夜以寝卧,曾未周年,便自败裂。”
“週”今为“周”的异体字,为规范,作“周”。
闽南语,“周年”(ɡuil?),义同。
据前面施泮嫂所唱,不是满一年,而是三年施泮无音讯,为前后一致,“周年”改为“三年”。
“泮嫂若准夫死”,听所唱,不是“若准”,而是“忖(n?)作”,当是“忖度(cǔnduó)”的音讹。
苏妻:你有赶紧给她求无?
苏义:君子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苏妻:救了怎样啊?
苏义:哎呀!
泮嫂啊啼啼哭哭目泪流满面,
给你看着你稳当也会伤心。
“目泪”改作“目涕”。《现代汉语词典》释“涕”一义为“眼泪”。闽南语,“目涕”(bbɑp阴入zɑi阳去),义同“眼泪”。
苏妻:是呀!给我看见,我更加替她伤心哦!
苏义:因此我骗她,
说施泮啊无死阁寄来批信,
并且寄来十二两银。
苏妻:哎呀!你要去倒落拿信来给她啊?
苏义:我给她骗,讲在学仔(儿)内,忘记拿到来。
苏妻:咦!那你钱要怎样阁人骗啊?
苏义:啊!钱要怎样阁人骗?钱若是阁给人骗,啥人要相信?
苏妻:你是安怎做啊?
苏义:啊我,我只好将一年教学辛辛苦苦、勤俭粒积赚来的十二两银笼给她呀。
苏妻:啊?笼总给她啊?
苏义:就当作施泮啊寄来的安家银。
苏妻:你无留甲半分钱?
“留甲”正为“留得”。
苏义:我疏财仗义,哪有阁留钱?
苏妻:你疏财仗义,疏财仗义,咱兜米缸,母着去吊礼中职圆?先生啊,你救人我是欢喜,可是你不应该无留半分钱,看咱要怎样趁人过年啊!
“米缸”,闽南语一般作“米瓮”。
“母着去吊礼中职圆”,“母”正为“唔”,“礼”正为“勒”,均见上。
“中职圆”正为“中脊檩”。脊檩:架在木结构屋架上面最高的一根横木。俗称大梁。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保柱》:“柱沿楼角而登,顷刻至颠,立脊檩上,疾趋而行,凡三四返。”刘绍棠《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早霞晨光中,穿戴齐整,配上小伙子那浓眉大眼,圆头方脸,扇子面胸脯,一条脊檩似的个头儿,乡下人眼光看来,也算得俊扮小生。”
这大梁,不仅在屋架上是最高的,也大约位于中间,因此,本地叫作“中脊檩”(dionɡ阴平zit阳去’nee上声)。
苏义:克已待人。救人之时,哪会顾这过年不过年。
苏妻:年免过,日食嘛着。
苏义:哈哈哈。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滚水嘛也可以充饥哩。
苏妻:稳当去饿死!
苏义:好了。无者来想一个办法。
苏妻:想办法?要想什么办法啊?
苏义:啊,你帮我想。
据其道白是“你给我凑想咱啊(“咱”(zeeh阴入)是“一下”的合音字)”。
“凑”意为“帮着”,系土话。
苏妻:好了,我才给你凑想。
苏义:快想,快想。
苏妻:先生,你去向亲戚借钱。
苏义:哎呀!俗语讲,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无人问。咱家贫要向谁借钱?
苏妻:这……有了,先生,我还有一个办法。
苏义:什么办法?
苏妻:两领破衫拿去当。
苏义:你你你,年暝二九,破衫儿啥人要啊?
苏妻:无底借,也无底当,我,这……
啊,先生啊,我还有一个办法。
“无底”正为“无得”。“无得”,犹“无从”。《论语·泰伯》:“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邢昺疏:“三让之美,皆隐蔽不著,故人无得而称焉。”闽南语,“无得”义同。
苏义:什么好办法?
苏妻:我去找泮嫂啊讨淡薄儿钱回来。
苏义:喂喂喂,回来!你要去做啥?你讲什么?
苏妻:先生啊,我要向泮嫂啊讨钱啊。
苏义:你呀,若是去讨钱,我就先告你!
苏妻:告我什么啦?
苏义:告你讨钱,代志破缝,害死两条人命!人命关天,安尼要告你。
“代志”正为“縡绩”。
縡(zài):事情。《汉书·杨雄传上》:“上天之縡,杳旭卉分。”颜师古注:“縡,事也。”《新唐书·杜裴李韦传赞》:“皆足穆天縡,经国体,拨衰奋王,菑攘四方。”
闽南话,“縡”(dɑi阴去),义同,如:“有啥縡,你叫我。”“无哪回儿縡上好,有辄啰嗦啦!”
“绩”有一义为“事”。《谷梁传·宣公十二年》:“晋师败绩。绩,功也。功,事也。”
如此,“縡”与“绩”均义为“事也”。闽南方言将二者组合成双音合成词“縡绩”,义仍为“事情”。如:“这縡绩,大家思量好才做。”
以二个义同的词素组成一个词,这多见。如“群众”“美丽”“跳跃”等。
闽南语中,“縡”、“縡绩”义同,而且也几音同。
“縡”已成死字,本地闽南话保留着。
本地话,不说“事情”,就说作“縡绩”。
“害死两条人命”,不知是哪“两条”,删掉“两条”。
苏妻:咹?讨钱会害死人,你要告我,我,这……先生啊,我还有一个好办法。
苏义:阁有什么好办法?
苏妻:你去给人偷挖几条番薯。
苏义:你你你,岂有此理?先生岂能为盜?此非君子之所为也!
苏妻:先生就不用得做贼啦?
苏义:先生若做贼,给人知影,有何体面?
苏妻:你无听人治礼讲:“饿鸡无惜栖,饿人无惜面体皮。”给人偷挖几条儿番薯,有啥要紧啊?
“治礼”正为“勒”。
“栖”正为“喙(huì),是鸡那尖尖的嘴。鸡饿了,只顾啄食,全不顾惜喙的。
苏义:小声点,若给人听见,话见笑死。你想看,还阁有啥较好的办法无?
“话”正为“活”。“活”有一义为“非常,简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三六回:“活应该的!他把弟妇拐卖了,还要栽他一个逃走的名字,此刻他的妻子真个逃走了也罢了。”闻一多《死水·天安门》:“得!就算咱拉车的活倒霉,赶明儿北京满城都是鬼!”
本地闽南话,“活”(wɑh阴入),义同。常后与“死”连用成“活……死”,形容“到了以无以复加的地步”。
“见笑”对。见笑:被人笑话。笑话我。《西游记》第五七回:“孙大圣恼恼闷闷,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见笑。”清屈大均《途中逢雨作》诗:“野花休见笑,吾道本艰难。”
本地闽南话中,无“惭愧”、“羞”,“惭愧”、“羞”说作“见笑”(ɡiɑn阳去siɑo阴去)。
苏妻:只有这两个办法:讨钱,偷挖番薯。无别的办法可阁想啦。
苏义:哎呀!你想看还阁有比偷挖番薯较好的办法无?
苏妻:阁想也无者好的办法啦。
苏义:讨钱会害死人,做贼会见笑。见笑,害死人;害死人,见笑。算来算去,我宁可来去给它见笑,也不可去害死人。
啊,好了,好了,我来去给人偷挖几条儿番薯啦。
苏妻:先生啊,咱是为着救人,自己无甚吃,是枯不离终,不是要贪心吔。
今日暗了,你要去,会用得去。
苏义:啊你加志母着棺一脚给我。
“枯不离终”,不知所云。听其所说,是“姑不而将”。这看似文言,却是闽南语中的一个成语,意谓“姑且不按原先的主意,于是降低要求,将就着办”,同“不得已。”
“加志”正为“葭苴”。
苞苴(jū):用苇或茅编织成的包裹鱼肉之类食品的用具。《礼记·少仪》:“笏、书、修、苞苴,其执之,皆尚左手。”又《曲礼上》:“凡以弓剑苞苴箪笥问人者,操以受命,如使之容。”孔颖达疏:“苞者以草包裹鱼肉之属也,苴者以草藉器而贮物也。”
“苞者以草包裹鱼肉之属也”,本地这用具并不专用来包裹鱼肉,常用于装其他东西,凡是吃的,用的,能装的都可以装。这用具来到闽南后,用途大有改变,所以那“苞”并非首要,倒是重在“苴者以草藉器以贮物”。
闽南方言作“葭苴”(ɡɑ阴去zih阴入),“葭”是初生芦苇。原先是用苇或茅“藉器以贮物”。本地改“葭”为江河水边成片生长的细长的草,割取晒干,用来编织草袋子。
“葭苴”曾出现在闽南日报上。
“母着”去掉“母”。“着”改为“得”。
“棺”正为“拎”。拎:用手提。
“脚”正为“只”。
苏妻:先生啊,出门要较小心也。
据其道白,“小心”说的是“细仔”。“仔细”,有一义为“细心”。唐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诗:“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元张养浩《十二月兼尧民歌》曲:“泉声响时仔细听,转觉柴门静。”《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一:“只见簾内走出一个女人来,少卿仔细一看,正是凤翔焦文姬。”
它又有一义为“小心”。《红楼梦》第六回:“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西游记》第六六回:“那妖精又解搭包儿,行者又叫:‘列位仔细!’太子并众等不知‘仔细’之意,那怪滑的一声,把四大将与太子,一搭包又装将进去。”
本地闽南话中,它词序相反为“细仔”(se阳去zzi阴去),兼有上述二义。如:“伊做空缺很细仔,做得很周到。”句中它义为“细心”。又如“落雨儿天,路滑,你出门着细仔!”句中它义为“小心”。
“仔细”,闽南语词序相反为“细仔”,义同,音同闽南语的“细字”。
苏义:好啦,好啦。你门掩下就好,不可闩哦。
苏妻:知道。
先生……
这折,按其用闽南语念唱,整理于下:
苏妻:(上)
今儿是二九要过年,
家里空空等待钱。
先生还未转来哩,
洗鼎拼灶等煮物。
先生这阵啦,还复未转来,我里面鼎灶拼拼给伊便。等先生若是转来,率先来去籴两斗儿米,买淡薄儿肉合鱼,也好缀人过年。
苏义:(上)一路愈行腹肚愈枵,
枵了复确实挡勿会着。
苏妻:天拢要暗了,先生复还未转来。敢是去挈无教学的钱,或者顺便去买菜也无一定。我且坐若者等伊。
(苏义推门入)
苏妻:先生转来啦!
苏义:转来啦,转来啦。
苏妻:先生啊,你腹肚是安怎?
苏义:啊,焉乃你看勿会出来啊?
苏妻:唔!莫非你是腹肚枵?
苏义:无枵我双手敢会抑着着?
苏妻:既是腹肚枵,钱挈来,我赶紧来去籴米,来煮给你吃啊。
苏义:咱都无米了?
苏妻:早辄无米咯。
苏义:唔,无辄免煮。
苏妻:唔,免煮,免煮是要给伊枵死?
苏义:应该枵,也得给伊枵。我无见怪你。俗语讲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妻:先生啊,唔当复讲笑,钱赶紧挈来!
苏义:哎!
苏妻:你敢是挈无教学的钱?
苏义:唔是啦。
苏妻:唔是,你钱咧?
苏义:嘻嘻嘻,您女人开嘴也钱,合嘴也钱。
苏妻:无钱,无钱要叫人去若买柴籴米?你钱挈去若个去了。
苏义:钱我用去了也。
苏妻:啊!钱你用到若个去啦?
苏义:你听我给你讲来。
施泮啊出外三年无音信,
稳当十死无一生。
泮嫂忖作良死,留伊无路用,
日子难度,要跳潭自尽。
苏妻:你有赶紧合伊救无?
苏义:君子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苏妻:救了怎样啊?
苏义:哎呀!
泮嫂啊啼啼哭哭目涕流满面,
给你看着你稳当也会伤心。
苏妻:是呀。候我看见,我复较(ɡoh阴平kɑp阴入。更加)替伊伤心呵!
苏义:因此我骗伊,
讲施泮啊无死还复寄来批信,
并且寄来十二两银。
苏妻:哎呀!你要去若个挈批来给伊啊?
苏义:我骗讲勒学儿内,勿会记挈到来。
苏妻:咦!那你钱要怎样合人骗呀:
苏义:啊?钱要怎样合人骗?钱若是复合人骗,啥人要相信。
苏妻:你是安怎做啊?
苏义:啊,我,我只好将一年教学艰艰苦苦趁来的十二两银,拢总给伊呀。
苏妻:啊?拢总给伊啊?
苏义:就当作施泮寄来的安家银。
苏妻:你无留得半分钱?
苏义:我疏财仗义,哪有复留钱?
苏妻:你疏财仗义,疏财仗义,咱都的米瓮儿,唔得去吊中脊檩?先生啊,你救人我是欢喜,唔复你不应该无留半分钱,看咱要怎样缀人过年啊?
苏义:克已待人,救人之时,哪会顾过年唔过年。
苏妻:年免过,日食也着。
苏义:哈哈哈……,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滚水嘛也会使充饥哩。
苏妻:稳当去枵死!
苏义:好了,无者来想一个办法。
苏妻:想办法,要想什么办法啊?
苏义:啊,你给我凑想啊!
苏妻:好了,我才合你凑想。
苏义:快想!快想!
苏妻:你去合亲戚借淡薄儿钱。
苏义:哎呀,俗语讲,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居闹市也无人问。咱家贫,要合啥人借钱?
苏妻:这……有了,先生,我还有一个办法,
苏义:什么办法?
苏妻:两领破衫儿挈去当。
苏义:你你……年暝二九,破衫儿啥人要啊?
苏妻:无得借,也无得当,我,这……
啊,对了,我还有一个办法。
苏义:什么好办法?
苏妻:我去合泮嫂啊讨淡薄儿钱到来。
苏义:喂喂喂,转来!你要去做啥?你讲什么?
苏妻:先生啊,我要去合泮嫂啊讨钱呀。
苏义:你呀,若是去讨钱啊,我辄先告你!
苏妻:告我什么啦?
苏义:告你讨钱,縡绩破缝,害死人命。人命关天,焉乃我辄要告你。
苏妻:咹!讨钱会害死人,你要告我,这……
先生啊,我还复有一个好办法。
苏义:复有什么好办法?
苏妻:你去合人偷挖几块儿番薯。
苏义:岂有此理?先生岂能为盗?此非君子之所为也!
苏妻:先生辄勿会用得做贼啦?
苏义:先生若作贼,给人知影,有何体面?
苏妻:你无听人勒讲,“枵鸡无惜喙,枵人无惜面体皮”?给人偷挖几块儿番薯,有啥要紧啊?
苏义:细声,若给人听见得活见笑死。
你想看,还复有啥较好的办法无?
苏妻:只有这两个办法:讨钱,偷控番薯。无别的办法复想啦!
苏义:哎呀,若无你想看还复有比偷挖番薯较好的无?
苏妻:复想也无者好的办法啦。
苏义:讨钱会害死人,做贼会见笑。见笑,害死人;害死人,见笑。算来算去,我宁可来去给伊见笑,也唔当去害死人。
啊,好了,好了,我来去给人偷挖几块儿番薯。
苏妻:先生啊,咱是为着救人,自己才无甚吃。姑不而将,唔是要贪心吔。这阵暗了,你要去,会用得去。
苏义:啊,你葭苴得拎一只给我。
苏妻:好啦,好啦。(取出一只葭苴给先生)先生,出门得较细仔吔。
苏义:(肩挎上葭苴)好啦,好啦。你门掩着辄好,漫闩。(下)
苏妻:知影。
先生……
第四折
刘氏:十八岁入林家我叫刘氏,
夫早死孩勤劳一年过一年。
“孩”不单用,闽南语说作“囝”。“囝”一音为“jiǎn”,义为“小孩”。唐顾况《囝》诗:“囝生闽方,闽吏得之……囝别郎罢,心摧血下。”原题解:“闽俗呼子为囝,父为郎罢。”宋陆游《戏遣老怀》诗:“阿囝略如郎罢老,稚子能伴太翁嬉。”《何典》第五回:“谁知你枉作了汉子家,只晓得吃死饭,又不会赚些活路铜钱来养老婆、囝大细。”
本地闽南话,“囝”(ɡi?阳去),与顾况题解中的“闽俗呼子为囝”同。
“囝”在闽南语中,不只义为“小孩子”,只要是儿子,不管老幼,均为其父母的“囝”。
我昨天二八晚果蒸整晚,
一直忙到现在才妥当。
险忘记东厝埔那丘番薯。
真的这样!
咱母子一年四季勤耕勤种,还有一丘番薯还未收。今天是二九暝,不知道小偷会不会去偷挖,我得叫我儿去巡巡看看。
吉仔----吉仔----
“昨天”听其唱是“昨昏”。
昏定晨省:旧时子女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谓晚间安排床衽,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礼记·曲礼上》:“凡为人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晋葛洪《抱朴子·良规》:“虽日享三牲,昏定晨省,岂能见怜信邪!”
“昏明”一义为“黑夜和白昼”。《列子·周穆王》:“昏明之分察,故一昼一夜。”《文选·刘琨劝进表》:“昏明迭用,否泰相济。”李善注:“昏明谓昼夜也。”
昏昼:犹言日和夜。唐杜甫《九日寄岑参》诗:“沉吟坐西轩,饭食错昏昼。”元邓学可《端正好·乐道》套曲:“舞西风两叶宽袍袖,看日月搬昏昼。”
据上引文,“昏”有一义为“晚间”、“黑夜”、“夜”。
本地闽南话,“昏”(hu?阳平)义同。常前加一“下”字,成“下昏”(yee阴去hu?阳平),义同。
“二八晚”,依其所唱是“二八暗”。“暗”一义为“夜;天黑”。《晋书·职官志》:“车驾逼暗乃还,漏已尽。”唐韓愈《咏雪赠张籍》:“误鸡宵呃喔,警雀暗徘徊。”《七国春秋评话》卷上:“(苏代)夜出齐南门,逢韩大将捉住,见张奢。奢问:‘为何暗出齐城?’”
闽南话,“暗”(ɑm阴去),义同“夜”。
“果蒸整晚”,“果”正为“粿”。依其所唱,“蒸整晚”是“炊周暝”。““炊”一义为“烧火煮熟食物”。《战国策·秦策》:“嫂不为炊。”高诱注:“不炊饭也。”
炊饭:煮饭。汉王充《论衡·知实》:“颜渊炊饭,尘落甑中。”《晋书·卫瓘传》:“瓘家人炊饭,堕地尽化为螺,岁余而及祸。”
本地闽南话,“炊饭”(cue阴去bu’nui阴去),则是在蒸笼里蒸饭。如:“过去,中学食堂用笼床为寄宿生炊饭。”
本地话,不用“蒸”,而用“炊”。蒸粿,叫作“炊粿”,无论蒸甜粿、咸粿、发粿,都叫作“炊粿”。
早在宋代,就有将“蒸饼”叫作“炊饼”的。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二:“仁宗庙讳‘贞’,语讹近‘蒸’,今内庭上下皆呼‘蒸饼’为‘炊饼’。”
原来,是为避宋仁宗庙讳“贞”而改“蒸”为“炊”的。本地至今仍避着,不说“蒸”,而说作“炊”。
不过,现在人们早不知这是避什么宋仁宗的庙讳了,连这宋仁宗何许人,也不清楚了。但将“蒸”一直说作“炊”,至今不变。
“一直忙到现在才妥当”,听其唱是“无闲到这阵属者规矩”。
古汉语中,“属(zhǔ)”有一义为“刚”。《史记·留侯世家》:“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赵玉)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这与“甫”同义,本地话中可通用。如:“我属来,无想到你已经来了。”
属(zhǔ)者:近时;近来。《汉书·李寻传》:“故属者颇有变改,小贬邪猾。”颜师古注:“属者,谓近时也。”宋黄庭坚《谢公定和二范秋怀五首邀余同作》诗之四:“属者缺谏垣,时论或未许。”
闽南话,“属者”(du阴平ziɑh阳去),义同“属”,即“刚”。
“规矩”,闽南语引申为“收拾停当”。
“吉仔”的“仔”,不当词的后缀,且也音乖。正为后缀的“儿”。
吉仔:吔----母亲,母亲,你叫我要做什么?
刘氏:叫你去东厝埔那丘番薯巡巡看看,提防小偷。
“提防”闽南语说作“张弛”。弓的弦拉紧,叫“张”,放松叫“弛”。这两个意义相反相对的词素组成“张弛”这词。它见于古汉语,用以比喻事物的进退、起落、兴废等。《楚辞·九章·悲回风》:“伴张弛之信期。”《后汉书·崔骃传》:“道无常稽,与时张弛。”唐韩愈《曹成王碑》:“法成令脩,治出张弛。”
本地话中,它引申为“看管;守护;提防;小心注意”等。如:“你张弛好,莫给伊走去!”“晒的鱼儿,着张弛,无----猫儿会来偷吃。”“我无张弛,给这只狗儿咬一下。”“张弛!草儿缝有毒蛇!”
本地话中,它词义与古汉语不同。这是词语的地方变体。
吉仔:好,母亲,我去。
刘氏:咦咦咦,你若是要去,竹棍带一支去。
吉仔:(下,取支竹棍子上)母亲啊。
刘氏:乖儿,若是遇着小偷,你赶走就好,不可打他。
“遇”改作“迕”。“迕”(wǔ),一义为“遇;接触”。《后汉书·陈蕃传》:“王甫时出,与蕃相迕。”李贤注:“迕,犹遇也。”又“啎”(Wǔ)一义为“遇,相逢”。《说文·午部》“啎”徐锴系传:“相逢也。《楚辞》曰:‘重华不可啎兮。’”
如此,“迕”、“啎”通用。
闽南话,“迕(啎)”(du阳去),义同“遇,相逢”。
“啎”已成死字。“迕”则还活着,《现代汉语词典》:“迕wǔ①遇见相迕”,义同。
现多用“遇”,但在闽南话中,音乖,还是用“迕(啎)”,义同而音也相近。
吉仔:母亲,为什么不能打他?
刘氏:是年二九,有钱的人,每家每户都大鱼大肉,有谁会来偷番薯?这时偷番薯,定是没钱的。你若打伤人,害人没钱医。
吉仔:母亲,若是大贼偷我们家的番薯呢?
刘氏:大贼是用挖的,他若来挖,你就叫社里的人来帮捉。
吉仔:好母亲,我走了。(下)
这一折,依其闽南语的唱念,整理于下:
刘氏:十八岁入林家我是刘氏,
良早死,囝顾家勤劳一年过一年。
我昨昏二八暗粿炊周暝,
二九早洗鼎煮饭。
一直做到这阵属者才规矩
险勿会记东厝埔那丘番薯。
真无想着。俺母囝一年四季勤劳栽种,还复有一丘番薯还未收咧。今儿日是二九暝,唔知鸟贼儿会去合俺偷挖勿会。我得叫俺囝去巡巡看看吔。
吉啊----吉啊----
吉儿:吔----阿母也,阿母也,你叫我做什么?
刘氏:叫你去东厝埔那丘番薯巡巡看看吔,会勿会给贼儿合俺挖去。
吉儿:好,阿母,我去。
刘氏:你若是要去,竹儿带一支儿去。
吉儿:(下,取一支竹儿上。)阿母啊。(将竹儿示上)
刘氏:乖囝,若是迕着贼儿,你合人赶走辄好,唔当合人打。
吉儿:阿母,安怎唔当合人打?
刘氏:年二九,有钱的人,逐个嘛吃鱼吃肉,啥人要吃番薯?下昏会来合俺偷挖番薯的人,稳当是无钱的。你若给人打周空,给人无钱医,痛过年辄唔好了。
吉儿:阿母也,若是迕着大贼呢?
刘氏:大贼是用掘的,伊若来掘,你得喊社里的人合伊掠起来。
吉儿:好好好。阿母,我来去也,我来去也。(下)
第五折
吉仔:一天过了又一天,
田里农活不得闲整年。
今晚要来顾番薯,
提防小偷偷挖去。
吔,来到这块就是我家的番薯园。还很早,小偷肯定不会来偷挖。我来去土地公庙休息一下。
依其用闽南语的唱念,整理于下:
吉儿:(上)一日过了又一日,
田里空缺无闲周年。
今暝要来张弛番薯,
才勿会贼儿偷挖去。
吔,到这块辄是俺都的番薯园。还早,贼儿稳当勿会来,我来去土地公庙睏一寤(ɡu阴去)醒(“睏一寤醒”是本地土话,即“睡一觉”)也。
苏义:(上)天黑地暗看无路,
高高低低乱主摸。
欠采半路去遇着虎,
会给老虎拖去哮孤!
风声呼呼哮,
我归个人心肝乱抄抄。
怎样临走走不到?
(跌倒)哎呀!
看无煞去跌落水沟。
笼一下鞋袜笼照淡。
走路无分西甲东,
欠采若母嘟好跛落港,
淹死吗母敢叫救人。
一生母识做这项,
哎哟啊!
跌了一下指头母稳当归空。
痛甲不敢用手掩。
脚疼走路真困难,
一路走天色愈暗,
哎呀啊!
看见一个黑影好像是人,
站在那还会晃动。
若不是鬼便是人。
人?人哪有那么高大?
哪有除夕还下地干活?
若要是鬼,我一生没做亏心事,
鬼怎会捉弄好人?
壮胆近前去看
真是的,原来是棵大树。
我吓得魂飞魄散。
头冷汗透头淋。
这是番薯园。
哎呀,化干一亩黑黑。唔,土地公庙。
哦,这丘就是大头吉仔家的,我店这挖着好。
若给人看见要怎样啊?啊,对,我来去问土地公,土地公若说可挖才挖。
“天黑地暗”改作闽南语“黑星暗月”,形容夜黑。
“乱主”正为“滥斯”(lɑn阴去su阴平)。《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闽南语,当是将“斯滥”词序相反为“滥斯”,意谓“胡乱”。不过,也可能是土话。
“欠采”的“采”同“彩”,即“彩头”,迷信说的获利或得胜的预兆。欠这预兆,即后果失利或失败。“欠采”系土话。
“候”有一义为“付账”。老舍《四世同堂》第一幕:“李三,这儿的茶钱我候啦!”周原《覆灭》四:“这时,三个挑夫从街上回来了,店掌柜候了一顿饭,双方交割了生意。”
本地闽南话,“候”(hoo阴去),义同。如:“买这鱼儿的钱我候伊了。”
不过,“候”在闽南语中,同当动词的“给”。如:“我要的字,伊写好候我了。”“公买这玩具候你,祝你儿童节快乐。”
相比较而言,本地话中,“给”音乖,而“候”比“给”音近。闽南语,“给”说作“候”。
“哮孤”,“哮”义为“急促喘气的声音”、“吼叫”。改作“噍”(jiào),义为“吃东西”。“孤”指本地七月普度中给孤魂野鬼的祭品,多有鸡鸭鱼肉糕粿等。本地将这祭品全供在所搭的“孤棚”上,祭后有“抢孤”的习俗,即人们蜂拥而上,抢祭祀后的这祭品。
“噍孤”(hɑo阳去ɡoo阳平)是土话,唱词中,苏义先生担心被老虎当作这种祭品吃掉。
“风声呼呼哮”“哮”改作“号”,音较同。《现代汉语词典》:“号”(háo),“拖长声音大声叫唤”,举例“北风怒号”。
“我归个人心肝乱抄抄”,“抄抄”改作“嘈嘈”(-cáo杂乱的样子)。
“怎样临走走不到”“临”正为“任”(ɡɡin阴去)
“看无煞去跌落水沟”,“跌”唱的是“掂”。“掂”一义为“跌落”。元白朴《墙头马上》第三折:“呀!王吉叮当掂做两三截,有鸾胶难续玉簪折。”明贾仲名《萧淑兰》第三折:“待古里掂折了玉簪,摔碎了瑶琴。”
本地闽南话,“掂”(liɑn阴去),义同。
“笼一下鞋袜笼照淡”,前“笼”正为“挏”。“挏”,方言。自上掷下。章炳麟《新方言·释言》:“福州谓自上掷下曰挏。”
闽南语“挏”(lonɡ阳平或阳去),义同。唱中这“侗”(阳去)有所转义,不是“自上掷下”,而是“自上踩下”。
“照淡”意谓“全湿漉漉”。其中的“照”当副词,表示“按原样做”,如《人民文学》年第7期:“剩下的那半截香烟。我照吸不误。”
“淡”正为“湛”,“湛”义为“被水湿了”。如《管子·地员》:“五粟之土,干而不格,湛而不泽。”汉王兖《论衡·明雩》:“变復之家,以久雨为湛,久暘为旱。”闽南语,“湛”(dɑm上声),义同。
“照湛”意谓那鞋袜按原来的样子全水湿了。
“欠采若母嘟好跛落港”。“母嘟好”正为“唔甫好。”“甫”,副词。“方才,刚刚”。《汉书·翼奉传》:“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犹作诗书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元耶律楚材《再用张敏之韵》诗:“登科年甫冠,修史发初苍。”
闽南话,“甫”(du阴平),义同。
“唔甫好”即“没刚刚好”,也即“万一”。
“跌一下指头母稳当归空”,唱中的“跌”是“踬”(dɑt阳入)。见唐柳宗元《佩韦赋》:“嗟行行而踬踣兮,信往古之所仇。”
“痛甲不敢用手去掩”,那“掩”唱的是“摁”。摁(èn):揿;按压。郭澄清《大刀记》第十八章:“他用双手在炮筒子的肩膀上猛摁一下,摁得泡筒子就劲儿坐在崖坡上。”蒋子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司机生气地摁着汽车喇叭。”
本地闽南话,“摁”(ɡɡin阳去),义同“按压”,具体说是用拇指(有时用食指)或掌根压下,然后用力按揉。如:“伊头壳磕一下,很痛,我给伊摁咱。”“脚腿控一下,鸟青,我现摁摁吔。”
唱词中,这“摁”唱为“ɡɡɑn阳去”。
“站在那还会晃动”,那“站在那”唱的是“徛勒口外(“口外”口外左右结构组成的一字。下同,在其下加条横线。)“徛”,《广韵》:“徛,立也。”即义为“站立”。“口外”(wài)有一用法为“当指示代词。犹那,那个。”马健翎《十二把镰刀》:“我看你欺我是女人家,什么都不懂,我就不信你口外话。”《小说月报》第11期:“马翠花翻了他一眼,:‘油嘴滑舌的,看你口外式子!’”
闽南语。“口外”(hiɑ阳去),同这用法,义为“那,那儿,那里”。
“晃动”,唱的是“弹动”,是“动弹”的词序相反,义同。
“人?人哪会那么高大”,“那么高大”唱的是“偌大汉”。“大汉”,为本地土话,义为“人个子大”。
“我壮胆近前去看”,“近前去看”唱的是“来去看觇覕”。
“觇”(chān)有一义为“观看;观察”。宋王安石《和平甫舟中望九华山》诗之一:“游氛荡无余,琐细得尽觇。”清洪昇《长生殿·闻乐》:“明河斜映,繁星微闪。俯将尘世遥觇,只见空濛香雾。”
闽南语中,它不能单用,后与“覕”组成“觇覕”(cɑn阴平mɑi阴去)。
“覕”,古汉语中音“piē”,又音”miè”。义同“瞥”,即看一眼。《庄子·徐无鬼》:“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覕也。”
本地话中,与其“miè”音近,不单用,前与“觇”组成”觇覕”,也作“看觇覕”,义为“看一看”。
“我店这挖着好”,“店”正为“沉”。“沈”(chén)一义为“隐伏;隐没”。汉杨雄《太玄·玄图》:“阴阳沈交,四时潜伏。”金元好问《山居杂诗》:“疎烟沈去鸟,落日送归牛。”
“沈”今作“沉”
闽南话,“沉”(diɑn阴入),义同。
“沉”这一义,不见于普通话,不为人知。
本地话,一般都音为(diɑn上声)表示落入水里去、或下陷,等,其实,“沉”(diɑn阴入)也只与(diɑn上声)声调不同而已,再说这一义见于古汉语,本地闽南话仍保留着,不可不知。
将以上苏义依其用闽南语的唱念,整理于下:
苏义:黑星暗月看无路,
高高低低滥斯摸。
欠采半路去迕着虎,
会候老虎拖去噍孤。
我周个心肝乱嘈嘈,
怎样任行行勿会到。
哎呀!看无路煞去掂落水沟,
挏一下鞋袜拢照湛。
行路唔知西也是东,
欠采唔甫好跛落港,
我淹死辄唔敢叫救人。
一生唔识做这项,
哎哟啊!踬一下指头母稳当周空,
痛得唔敢用手摁。
一路愈行天色愈暗,
看见一堆乌乌敢是人?
徛勒口外还复会弹动。
人?人哪有偌大汉,
哪有二九暝还来做田?
若要是鬼,
我一生无做亏心事,
鬼也唔敢作弄好人。
我壮胆来去看觇覕。
哎呀,死了了吔!
原来辄是树儿丛,
害我惊一下神魂无了了。
冷汗探头淋。
哦,到番薯园了。
哎呀,口外一块什么乌乌啊?
唔,是土地公庙。
哦,这丘辄是大头吉儿侬的啊。我沉者挖着辄好。
哎呀!我若唔甫好去给人看见,看我要安怎合人做人?
啊,对!我来去问土地公,土地公若讲会使挖咧才来挖;讲勿会使挖,我看破转来去,旧在(依旧由在)伊去枵啊。
苏义:那今暝要偷挖什么人的番薯呢?庙儿边这丘番薯园是大头吉他们的。
土地公啊!我是苏义先生啦。因为施泮因妇人无钱要去跳潭,我将一年教学勤俭的十二两银笼总给她帮赞。家内自己无半粒米,不得已想要给大头吉因挖几条儿番薯来去度过年。若是通挖你给我一对圣杯。(掷杯珓)
“大头吉因”的“因”,正为“侬”。“侬”可当三种人称代词。而当第三人称代词,可单数,也可复数,即“他”、“他们”。《正字通·人部》:“侬,又他也。”闽南语,“侬”(yin阳平),义同。这里义为“他们”。有用形声法造出个人字旁右加“因”的,查无这字,是土造的。也有同音代替为“因”。“侬”尽管音有点乖,却是见之古汉语的。
圣杯:犹圣珓。宋无名氏《张协状元》戏文第十四出:“明日恁地,神前拜跪,神还许妾嫁君时,觅一个圣杯。”
圣珓,占卜之具,多用蚌壳或形似蚌壳的竹木为之,共两片,占卜时,投空掷于地,视其正反以定吉凶,一正一反为“圣珓”。宋洪迈《夷坚丙志·黄乌乔》:“黄再拜祷曰:‘积帛庙中,颇为无用,移此以惠人,神所乐也,而庸祝不解神意,尚复云云。大王果见赐,愿示以圣珓。’”“圣珓”即“圣杯”。
闽南语,“圣杯”(si?阴去bue阳平),义同。
有作“相杯”,错,查无这词。应为“圣杯”。
(吉儿已从土地公神像后出来,听得苏义先生所说的,于是帮摸取到,摆在苏义先生面前。苏义先生摸到。)
苏义:哎呀,圣杯!
土地公啊,若确实可挖,无代志,你阁给我一对圣杯。
(他与吉儿仍前动作)
苏义:哎呀,阁圣杯!
土地公,若是一定无代志,那你阁再给我一个圣杯。(掷杯珓,摸取到一块)咦!阁一个去倒落啊?奇怪,我这个是笑杯,还一个知影是阴杯,还是笑杯?
(吉儿帮着摸到,作阴杯,放他旁边。苏义先生摸取到。)
苏义:阁再圣杯!安尼会用得,会用得。
在这挖,在这挖。
哎呀!我指甲者长,挖一下指甲煞折去。
唉,对,用拔的。
唉,啊,断去!番薯还治土内。
哎呀,土地公啊,你若是有神灵,就派几个脚手来给我帮挖。
(吉儿帮挖,装他葭苴里。)
“你若是有神灵”,他说的是“你若是有灵圣”。“灵圣”一义为“灵验”。宋钱愐《钱氏私志》:“〔上将军韩正〕诵毕,赞笑云:‘这天童极灵圣。’”王西彥《古屋》第二部二:“我给他到一个有名灵圣的庙里去求过签书,真是灵圣。”
灵響,一义为“犹灵应”。《列子·黄帝》:“物无疵厉,鬼无灵響焉。”宋洪迈《夷坚甲志·皮场大王》:“时皮场庙颇著灵響,都人日夜捐施金帛。”“響”今简化为“响”。
灵显:犹灵应。宋洪迈《夷坚甲志·罗巩阴谴》:“大观中,在太学。学有祠,甚灵显,鞏每以前程事,朝夕默祷。”《警世通言·宋小官团圆破毡笠》:“既然娘娘庙灵显,小子亦欲附舟一往。”
以上的“灵響”“灵显”与“灵圣”均是同义词。本地闽南话,三者既同义,且皆音近,可通用。
苏义:一条了,一条了。
嘿?我的加注?唔,在这。
啊,这多番薯啊!哦,土地公帮挖给的啦。
哎呀!番薯阁会跳,给我笃着手。
“笃”正为“卓”。“卓”有一义为“以所执之物竖向叩击”。宋林逋《松径》诗:“霜子落秋筇卓破,雨钗堆地屐拖平。”宋孔平仲《续世说·宠礼》:“世宗於柩前以所执玉鉞卓地恸哭者数四。”
闽南语中,“卓”(duh阴入)保留着这一义。不过,不一定是竖向,以所执之物平着、斜着或向上把东西叩击、掷击也可叫“卓”
好了,好了。土地公这样就好。者阮夫妻至少也挡到初五过开。
“初五过开”的“过”正为“戒”,指新正中的诸多禁忌。本地习俗,初四上天的神灵们回到世间来,因此到初五,因神灵们都已回来世上保佑众生,诸多禁忌就可以不用了,叫作“戒开”。
做人不可太贪心。人这也着工,也着本。
来,担背倒来去。(背不起,跌倒。)
哎呀!土地公啊,你番薯给我帮者多,我背无法也。你若有灵圣,派你的脚手给我背倒去。
(吉儿从他后面帮着扶。)
哎,哎呀!土地公在帮了。赶紧回家去。
(二人下)
以上,按其用闽南语的道白,整理于下:
苏义:啊,我今暝要挖啥人的番薯耶?啊!对!庙儿边这丘是吉儿侬的。
土地公啊!我是苏义啦。只因为施泮侬妇情人无钱要跳潭,我将一年教学趁来的十二两银拢总合伊帮助。今儿日是二九下昏哩,我自己处里无半粒米,不得已想要来合吉儿侬挖几块儿番薯,好当到来度过年。
土地公啊,若是讲会用咧挖,你哪,候我一对儿圣杯。
(吉儿已从土地公神像后出来,听得苏先生所说的,于是帮摸取到,摆在苏义先生面前。苏义先生摸到。)
哎呀!圣杯也啦!
啊!土地公啊,若是给吉儿侬挖番薯,无縡绩,你得复一对儿杯候我。
(他与吉儿仍前动作)
复圣杯啦!
土地公,若是一定一定无縡绩,你得复再给我一对杯吔。
咦!复一块走得若个去啊?
奇怪,我这块是笑杯。还一块知影是阴杯,还是笑杯?
(吉儿帮着摸到,将其作阴杯,放他旁边。苏义先生摸取到。)
好势,复圣杯啦!焉乃会用咧挖。
在这挖,在这挖。
哎呀,我指甲者长,挖一下,拢折了了啊!
唉!对,用拔吔。
哎呀!番薯藤煞断去,番薯还复匿勒土内咧。
哎呀!土地公啊,你若是有灵圣,辄派几个儿脚手给我凑挖几块啊。
一块了,一块了。
咳!我的葭苴咧?唔,勒者。
喔哇!咋者藉啊?哦,土地公叫伊的脚手合我凑挖的啦。
哎呀,番薯复会跳,合我卓着手。
土地公啊,焉乃辄好!焉乃辄好!者,俺郞儿姐儿最少也挡到初五戒开。
做人勿会使太贪心。人这也得工,也得本。
来,赶紧给伊背转来。
哎呀!土地公啊,你给我凑挖者藉,我背无法矣。你若有灵圣,你得叫你的脚手给我凑扶一下。
(吉儿从背后帮扶着走)
哎,哎呀!土地公的脚手勒合我凑扶啦。赶紧转来去。
第六折
苏义:到阮家啦。
哎哟!土地公真灵感,我讲一声到阮家啦,土地公的脚手煞放了了。
“阮”正为“俺”。俺(ɡɡuɑn阳去):我们。“俺”系北方移带来的北方方言,当单数第一人称用。闽南语中,一般当复数,除非在特定的语境中当单数第一人称。有作“阮”,查“阮”不是人称代词,不可乱用。
苏义:开门啊!
哎呀,赶紧来!赶紧来!
(苏妻开门,帮着将那袋番薯拖进门。)
苏义:死了了!我交代门关就好,不可闩。你才闩甲朝朝!
咳!好该再无给人看见,若有卡加着给人抓去死。
“好该再”正为“好侥在”,系土话,意谓“好在,侥幸”,也即“幸亏”。
苏妻:呀!你给人偷挖者多呢!
苏义:这是土地公凑挖的。
苏妻:敢有影?
“没影”一义为“无根据,不确实”。《儿女英雄传》第二六回:“何玉凤道:‘你到底那里来的这些没影儿的话?’”
“没影儿的话”即本地闽南话的“无影话儿”(bbo阴去yi?阴平wɑ阳平ɑ阳去),是“无根据,不确实的话”,即假话,骗人的话。
闽南语,凡是“无根据,不确实”的,虚假的,即“没影”,说作“无影”(bbo阴去yi?阳去),反之,则“有影”(wu阴去yi?阳去)。如:“你讲有影或是无影吔?无影,莫讲,骗人无路用;有影,这事是大事,着注意。”“无影有这个人,伊骗你。有影,我早辄叫你去看了。”
“有影”,这是闽南语从“没影”反义而来的,不见于古、今汉语。
苏义:无,我哪有法挖这多?
苏妻:你给啥人偷挖的?
苏义:大头吉仔因的。
苏妻:这些番薯阁美哩!
古汉语中的“秀靥”为“美丽的面颊妆饰”。“秀艳”为“艳丽”,其中的“秀”即“美丽”。
“美”闽南语说作“秀”(sui阳去)。
多有作“水”的。这是同音代替,如“山水”的“水”,就这音。查“水”无美丽一义,因此不是本字。当以“秀”为是。
苏义:哎呀!今不可阁加说话啦,赶紧去起火,洗几条番薯落去煮。我饿一下都要死啦!
苏妻:哎呀,今你给我帮扛入去。
苏义:呃。
以上按其所说的闽南语,整理于下:
苏义:到俺都啦。
喔哇!土地公真灵感,我一下讲到俺都,伊的脚手现走走去了。
哎呀,开门啦!开门啦!
紧来!紧来啊!
咳,死了了!前也合你讲门掩着漫闩。你才闩得着着。
咳!好侥在无去给人看见,若无,较藉啊给人掠掠去死。
苏妻:呀,你合人偷挖者藉番薯啊?
苏义:这是土地公给我凑挖的了。
苏妻:敢有影?
苏义:哪无,我咋会挖者藉啊?
苏妻:你合啥人偷挖的?
苏义:吉儿侬的。
苏妻:喔哇,者番薯复真秀哦!
苏义:哎呀,唔当复加讲话啦,赶紧去起火,洗几块儿先煮我吃。我腹肚枵得落脚跖啦。
苏妻:啊,哎呀,你得给我凑扛去啊。
第七折
吉仔:三步当作两步走,
一弯一越到我家。
今晚谁人想会到,
苏义先生作小偷,
作小偷!
“越”正为“斡”。《广雅·释诂四》:“斡,转也。”“越”无“转弯”这一义。
(拍门)母亲啊,开门啦。
刘氏:来啦,来啦,来啦。
(吉仔入)
吉仔,你晚上出去。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吉仔:母亲,番薯被人偷挖了。
刘氏:咹啊!番薯给人偷挖啦?
吉仔:是啊。
刘氏:你?
吉仔:我,我还帮他挖呢。
刘氏:什么?你还帮他挖?
吉仔:是啊。我不但帮他挖,而且还帮他扶到家门口。
刘氏:你还帮他扶到家门口?
吉仔:真的。
刘氏:我这个乖儿子,真傻!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把他问详细。
吉仔,今晚到底什么人来偷番薯?
吉仔:母亲,今晚来偷番薯的不是别人,就是苏义先生。
刘氏:你不可乱说!苏义先生是咱社的老实人,怎会做这种事?乖孩子,你会不会看错了?
吉仔:母亲,我明明看见苏义先生偷挖我们家的番薯。
刘氏:苏义先生怎样会偷挖我们家的番薯?
吉仔:哎呀,他----
刘氏,小声点,让人听见不好。
吉仔:母亲,我小声说给你听。(耳语)就是这样,他才来偷挖番薯。
刘氏:唔----原来是这样!
苏义先生慷慨助人钱,
自己家内无柴米。
无奈才来偷挖番薯。
先生好心救人无死。
番薯怎样过年?我在想……
先生助人咱要助他。
吉仔:对对对,是是是,
咱自己少吃一点去助先生。
刘氏:你进去拿篮子来我装东西。
“装”,道白中是“袋”。“袋”一义为“装;放入口袋”。《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九:“你家院宇深密,张官人又不会飞,我衣袖里又袋他不下,如何弄得他来相会?”叶圣陶《逃难》:“李先生把皮包珍重放进五斗柜的抽斗里,锁上了,袋好钥匙,然后在李太太的对面坐下。”
本地闽南话,“袋”(①de阴平②阴去③de阳去),义同。如“者米,你袋(音①)米袋儿里。”“我表儿袋袋(音②)一张社保卡。”“将者豆儿袋(音③)起来。”
《现代汉语词典》,“袋”无这一义,只当名词与量词,没当动词。这当动词的“袋”还见于叶圣陶的《逃难》中,照说还应保留着才是。
好在本地闽南话。保留着,且常用。
吉仔:好好好,我来去。
刘氏:吉仔叫着无推辞。
我菜橱的门来开启,
捧出一碗芥菜,一碗芋甜。
吉仔:母亲,我帮你。
刘氏:不用。你进去装五升米。
“装”道白为“抔”(but阴入)。《现代汉语词典》,“抔”一义为“用手捧东西”。
吉仔:是是是,我装米去。
刘氏:我一手捧炒豆干,
一手捧红烧鱼,
这菜篮装下去。
吉仔:我五升米装满。
刘氏:米袋子来装才好。
拿几块来给先生,
吃看会甜不会甜。
你拿果,
我拿红柑来去送先生。
吉仔:豆包果不多不少挑十二。
本地过年,无作豆包粿的,一般蒸“甜粿”,即“年糕”,只是这须过年了才能割取了吃。闽南习俗也有过年时蒸制味儿包粿吃的。这可以先吃,如此,也可取十二个去送先生。因此改为“叶儿包粿”。
“挑”依其唱是“款”。款“款”可当动词。义项很多,其一是“殷勤招待”。宋戴复古《汪可见约游青原》诗:“一茶可款从僧话,数局争先对客碁。”清蒲松龄《聊斋志异·梦狼》:“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款之。”
闽南语中,这一义说作“款待”。这不用多说。若单用,则“款”(kuɑn阳去)谓“准备好东西”。这当然包括款待客人的饭菜,但不限于此。凡是准备所需的一应东西,都可叫作“款”。如:“要用的家什,我款好了。”“过年,会吃勿会吃的,我去款,你免烦恼。”
虽与其原义有所不同,但都多少有关,或是有所引申,或是有所转义,并非无中生有。
物件拿得几项。
咱现在就去。
刘氏:不要,不要!
现在三更天鸡没叫,
等到天亮再去不迟。
这里,有个疏漏,即他们母子除夕夜没“围炉”,吃年夜饭。因此,补上一句唱:“咱这阵先来围炉过年”。又“现在三更鸡没叫”,时间上太晚了,改为“这阵两更下暗时”。
以上按其用闽南语的念唱,整理于下。
吉儿:三步并作两步走,
一弯一斡到俺都。
今暝啥人想会到,
苏义先生作小偷,
作小偷!
阿母啊,开门啦。
刘氏:来啦,来啦,来啦!
吉儿,你暗头出门,怎样这阵才转来啊?
吉儿:阿母,咱都番薯候人偷挖挖去了。
刘氏:咹!候人偷挖去啦?
吉儿:是啊。
刘氏:你?
吉儿:我,我还合伊凑挖哩。
刘氏:你还合伊凑挖?!
吉儿:是啊。我唔但合伊凑挖,还复合伊凑扶去侬都门口。
刘氏:你还复合伊凑扶去门口?
吉儿:真的。
刘氏:我这乖囝,哪咋者乃憨。伊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得问较详细一下。乖囝,今暝到底是啥人来偷挖咱的番薯?
吉儿:阿母,今暝来偷番薯的唔是别人,辄是苏义先生。
刘氏:唔当加减讲!苏义先生是咱社的老实人,怎会做这款縡绩?你会勿会看唔着人啊?
吉儿:阿母,我明明看见苏义先生来合咱偷挖番薯。
刘氏:苏义先生怎样会合咱偷挖番薯?
吉儿:哎呀!伊----
刘氏:较细声吔,若候人听见会歹势。
吉儿:阿母,我细声讲给你听。(耳语)辄是焉乃,伊才来偷挖咱都的番薯。
刘氏:唔----原来是这样!
苏义先生慷慨助人钱,
自己家内无柴米,
伊无奈才来偷挖番薯。
先生好心救人无死,
番薯安怎用来过年?
我勒想……
吉儿,先生助人咱得助伊。
吉儿:对对对,是是是,
咱自己减吃淡薄儿来去助先生。
刘氏:你入去菜篮儿拎我袋物。
吉儿好好好,我来去。
刘氏:吉儿叫着无推辞。
我菜橱门来开起,
出一碗芥菜,一碗芋甜,
吉儿:阿母,我给你凑脚手。
刘氏:免。你入去抔五升米。
吉儿:是是是,我抔米去。
刘氏:我一手捧炒豆干,
一手捧红烧鱼,
这菜篮儿合伊袋落去。
吉儿:我五升米抔得涨涨涨,
刘氏:米袋儿挈来袋较好势。
再挈几块儿来给先生,
吃看会甜也勿会甜。
你挈粿,我挈红柑去送先生。
吉儿:叶儿包粿,无加无少款十二。
物件挈得几儿项,
咱现在煞来去。
刘氏:唔当,唔当。这阵两更下暗时,
等待天光送去也勿会迟。
咱这阵较紧围炉来过年。
第八折
施父:媳妇昨日险丧命,
好在遇上苏先生,
拿来我儿的银子,
公媳才能过新年。
这唱,一开头就犯大忌。新正,说的尽是大吉大利的话,哪会说什么“丧命”?施父这老人家怎会犯忌,不懂这习俗呢?
又闽南语,“媳妇”叫作“新妇”。古汉语,“新妇”有一义为“儿媳”。《后汉书·列女传·周郁妻》:“郁骄淫轻躁,多行无礼。郁父谓阿曰:‘新妇贤者女,当以道匡夫。’”清黄生《义府·新妇》:“汉以还,呼子妇为新妇。”
闽南话中,儿媳就叫作“新妇”(sin阴去bu阴去),闽南语,“妇”有点音讹。
古汉语中,“新妇”有多个义项。本地话中,就只这一义项。
《现代汉语词典》中,“新妇”也有一义为“儿媳”。
据上面引文黄生说的,汉代以来,儿媳就叫“新妇”的。本地沿用至今。
必须指出的是,本地,不管这儿媳是年青的,或已年纪很大,乃至年老了,即从过门的新娘起,一直都是其公婆的“新妇”,并不限于出嫁不久的年轻女人。
又昨天施泮嫂还说他病倒在床,怎么一夜之间,竟已康复如初?这不符事实。所以应改他卧病在床。地点不是厅,而是他的卧室。
施泮嫂:(上)今日是初一早起,
厅堂给公公拜年。
然后待我近家来去,
来去给苏先生拿家书,
给苏先生拿家书。
公公万福(跪拜)。
据上,“厅堂”改为“床前”。
闽南语,“公公”叫作“大官”,但当面却与丈夫一样称呼,如丈夫叫“爸”,也跟着叫“爸”。又晚辈给长辈拜年,本地也没说什么“万福”,而是“祝新年健康长寿”什么的。
施父:媳妇免礼。
对儿媳,当面并不叫“媳妇”,而是直呼其名,或用“你”。因剧中无写出施泮嫂的名,因此用“你”。
施泮嫂:公公,媳妇天亮给你煮一碗甜面线,请公公充饥。
媳妇要到苏义先生家中取回家书,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儿媳在大官面前,不自称“媳妇”,而是自称“我”。
施父:媳妇,你速去速回。
施泮嫂:晓得。
拜谢公公过家门,
顺便去说谢苏先生。(下)
“过家门”应是“出家门”。不过,因感谢苏先生已改在上面,所以这二句唱全可删除。
苏父:信里不知写怎样,
不见批信不安心,
不见批信不安心!(下)
施泮:(上)啊----
行船谋生一年间,
乡里景况更凄凉。
喜得今日回家转,
见爹见妻心轻松。
“一年间”与前面的“三年无音信”不一致。改为“三年”。“更”因前无说出原有的凄凉景况,所以这“更”无从说起。最后一句唱也有所不妥。
到了。
爹爹在哪里?爹爹在哪里?
本地,称父亲,一般叫“爸”“阿爸”,不叫“爹爹”。
苏父:(上),施泮,你,你,你回来了!
(上)须去掉,因已改他卧病在床。
施泮:是。不孝子回来了。(跪)
施父:施泮,你,我真是忍心啊!
施泮:孩儿知罪。只因行船在外,四处漂泊,音信难通,望爹
爹恕罪。
爹爹,我妻为何不在家中侍奉你?
施父:你妻到苏义先生家中取你的来信。
施泮:孩儿并无寄信回来呀。
施父:有啊,还有十二两银子,昨天也是苏先生转来的。
施泮:孩儿实在没有寄银信回来。莫非是苏先生收到别人的钱,交错人了?
施父:这,如此过去一问便知。
施泮:孩儿随爹爹一同前往。
施父:前面带路!
施泮:是。
从刘氏叫吉儿去看番薯园,可见该村是农村。而这一折的唱念却完全不是农村人的语言,而是用文人口吻写的,且其中也多有错误。因此,重编写于下
苏父:(卧床上)昨昏俺新妇,
迕着苏先生,
挈来俺囝寄的银,
我合新妇才会过这年。
施泮嫂:(端一碗煮的面线,上)
正月初一这阵早起。
我给大官来拜年。
然后我要出门去,
去合苏先生将批(信。下同)挈转来,
顺便感谢伊。
爸,你今儿身体有较好了。新正,我祝爸健康长寿。
施父:好!好!全家平安,大吉大利!
施泮嫂:爸,我天光给你煮一碗甜面线,你早起吃。我要去合苏先生挈施泮啊寄的批。
施父:你紧去紧转来。
施泮嫂:好。(下。)
施泮:(上)出外三年作船工,
家里日子稳当艰难。
好在今儿转来去,
全家围炉欢喜噹噹。
到了。
爸你勒若?爸你勒若?
施父:施泮啊,我倒勒眠床啦。你,你,你转来啦?
施泮:(急到床前)是。我这不孝囝转来啦。(跪),爸,你怎样啦?
施父:唉,老了!施泮啊,你确实真无应该!三年啦,到今儿你才转来!
施泮:我确实不孝。只因在外行船,人像薸浮水面,会当转来,辄算天公祖保庇啦!
咦!伊安怎无勒处内服侍你?
施父:伊去苏先生家内挈你寄来的批。
施泮:爸,我并无寄批呀!
施父:你寄给苏先生,还复寄十二两银哩。
施泮:这----?爸,我确实无寄批、银转来。敢是苏先生收的是别人的银,交唔着(错)人了?
苏父:这----去问苏先生一下辄知。
施泮:对。爸,你漫起来,好好倒眠床吔。我去问一下。
第九折
苏义:哈哈哈……
惻隐之心人人有,
我为救人做好事,
自己家里无米煮,
正月初一吃番薯,
正月初一吃番薯。
我昨夜去给吉仔偷挖番薯,我老婆正在煮,我在此等一下。
闽南语,妻子不叫作“老婆”,对人说,叫作“孥”,较不粗鲁的叫作“妇情人”。
苏妻:来啦,来吃番薯啦!
苏义:小声一点啊。
苏妻:吃番薯还怕别人听见?
苏义:正月初一若说吃番薯,让人听见,会给人笑死。来,要说:“来噢,来吃猪蹄噢!”
苏妻:有影了,初一早起吃番薯,还不让人笑死?咱要将番薯当作猪肉。
苏义:红心的当作精肉,白心的当作肥的。精的给你吃,肥的留给我吃。
“精”一义指“瘦肉”。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脯腊》:“作度夏白脯法……用牛、羊、獐、鹿肉之精者。”《水浒传》第三回:“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
本地闽南话,“精”(zi?阳平),义同。
精肉:瘦肉。《水浒传》第三回:“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头。”
本地闽南话,“瘦肉”就叫作“精肉”(zi?阴去bbɑh阴入)。与“精肉”相对的“肥肉”,闽南语叫作“油肉”,而与“精”相对,叫作“油(的)”。
夫妻:(同声)对对对!来吃猪蹄噢!
(这时,刘氏母子上,在外面听着。)
苏义:猪蹄炖得实在好。
苏妻:这锅吃了,还来一锅。
“锅”闽南语叫作“鏏”。苏妻唱的是“鏏”。
鏏(wēi):古代一种鼎。《淮南子·说林训》:“水火相憎,鏏在其间,五味以和。”高诱注:“鏏,小鼎……鏏读曰彗。”
本地闽南话。“鏏”(we阳平),是陶制的锅。因小,所以本地话将其儿化为“鏏儿”(we阳平ɑ阳去),义同。
古代的“鏏”,由于时代沿革,形制上已起很大变化。如今都是陶制的,鼓腹,口边有柄,或其口沿相对有二耳,有盖,底中心略凹。是常用的炊具。
本地话中,“锅”音乖,而“鏏”则几音同。只是人们都习惯说作“锅”,而“鏏”也已成死字。不过,闽南方言保存着,不可失去!“锅”还是应作“鏏”。
苏义:这块正好给你配。
苏妻:不用,我要吃我自己的。
刘氏:吉仔,你讲苏义先生无钱过年,无钱,怎样猪蹄炖一锅?
吉仔:这就奇怪!我给他叫门。
刘氏:噢噢噢,正月正时,叫门小声点。
吉仔:好。(拍门)
苏义先生,来开门啊!
(苏义夫妻惊慌)
苏妻:谁人叫门啊?
吉仔:我啊。
苏妻:你,你是谁人?
吉仔:我,大头吉。
(苏义夫妻一听,慌忙胡乱地收拾桌上吃的番薯。)
吉仔:开门啊!
苏妻:你,你来做什么?
吉仔:我要找你。
(苏义夫妻慌作一团)
苏义:肯定知道我偷挖他的番薯,要来抓我。
吉仔:开门!开门!
苏妻:先生不在。
吉仔:刚才还在讲话,怎么不在?
开门啊,赶紧开门啊!
苏义:没办法,只好开门说好话。他若要抓我,你赶紧跑,给他们抓到,死定了。
吉仔:赶紧开门!
苏义:来了,来了。
吉仔:赶紧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
(苏义开门。吉仔冲进去,将苏义当面一搡。苏义往后趔趄。刘氏随后入。吉仔去桌上查看,拿起一块没收拾掉的番薯。)
吉仔:苏义先生,今天初一,你吃什么?
苏义:噢,吃,吃----
吉仔:吃这个啦。(出示手中的番薯)
苏义:大嫂你也来来了!请坐!请坐!大嫂你今天大早到这里有什么事情?
刘氏:没什么事情。初一早来给先生拜年,顺便拿一点东西送给你。
苏义: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都没东西送你,还拿你们东西?
刘氏:不要客气,一点东西你们收下。
苏义: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家鸡、鸭、鱼、肉都吃不完。你们自己吃吧。
吉仔:先生,你若是鸡、鸭、鱼、肉都吃不完,为什么还偷
刘氏:傻瓜,不要乱说!
“傻瓜”,听其说的是“侗侲儿”。
侗:幼稚无知。见《论语·泰伯》:“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宋曾巩《代皇太子免延安郡王第一表》:“若臣者,侗然固陋,眇尔徲蒙,。”闽南话,傻子,傻瓜,叫作“侗儿”。
侲(zhèn)子:童子。《新唐书·褚遂良传》:“昔秦文公时,有侲子化为雉,雌鸣陈仓,雄鸣南阳。”宋杨万里《寄题南城吴子直子常上舍兄弟社仓》:“活几侲子和冻黎,诏子又孙孙又子。”
“侲僮”,亦作“侲童”,与之同义。汉张衡《西京赋》:“尔乃建戏车,树修旃,侲僮程才,上下翩翻。”清陈维崧《贺新郎·初夏城南观剧并看小儿作偃师幻人诸杂戏》:“曲终杂爨喧豗奏,有侲僮交竿缘橦,巧将身漏。”
本地闽南话,常有改后缀的“子”为“儿”的,“侲子”(“侲僮”或“侲童”),一样改作“侲儿”(ɡinɡ阴平ɑ阳去),义同,即小孩子。且“小孩子”、“孩子”,均只说作“侲儿”。
师娘,这东西给你。
苏妻:不用啦,我们家吃的东西还很多呢。
刘氏:不要紧,收下吧!
苏妻:如此,真是感谢你了。
吉仔:我帮你拿进去。
苏妻:不用啦,乖孩子,我拿就好,我拿就好。
苏义:啊,大嫂啊,你真好!
刘氏:一点东西,小意思。
苏义:大嫂,请坐啦。
刘氏,不用。我要回去了。
苏义:再坐一会儿。
这一折,与实际演出有所缺漏,补阙后,再按其用闽南语的唱念整理于下“
苏义:哈哈哈……
恻隐之心人人有,
我为救人做好事。
自己家内无米煮,
正月初一吃番薯,
正月初一吃番薯。
哈哈哈……我昨暗儿去合吉儿侬偷挖一下儿番薯,俺妇情人这
阵正复在勒煮,我坐者等伊咱(“一下”的合音)。
苏妻:来啦,来吃番薯啦!
苏义:较细声吔。
苏妻:辄有影要吃番薯,吃番薯还惊人听着?
苏义:正月初一若讲吃番薯,候人听见,活歹势死。喏,辄讲:“来
噢!来吃猪蹄噢!”
苏妻:有影辄对!正月初一吃番薯,若去候人听见,得给人笑死。咱
要将番薯当作猪肉。
苏义:红心的当作精肉,白心的当作油肉。精的给你吃,油的才给我
吃。
夫妻:对对对!来吃猪蹄噢!
(刘氏母子这时上,在外面听着。)
苏义:
猪蹄炖得实在糜,
苏妻:
这鏏吃了还复一鏏。
苏义:
这块较精给你配,
苏妻:免。
我要吃我自己的。
刘氏:吉儿,你讲苏义先生无钱过年,无钱,怎样猪蹄炖一鏏啊?
吉儿:这辄奇怪了!我去拍门,来去问觇覕。
刘氏:新正头采,拍门得较细声吔。
吉儿:好。(拍门)苏义先生,开门啊!
(苏义夫妻惊慌)
苏妻:啥人拍门啊?
吉儿:我。
苏妻:你,你是啥人啊?
吉儿:我,大头吉啊。
(苏义夫妻一听,慌张地收起正在吃的桌上的番薯。)
吉儿:开门啊!
苏妻:你,你来做什么?
吉儿:我要来找你。
(苏义夫妻慌作一团)
苏义:哎呀!肯定知道我偷挖伊的番薯,要来掠我啦!
吉儿:开门,开门啊!
苏妻:俺先生无勒里面。
吉儿:无勒里面?属者还勒讲话,怎样无勒里面?
苏义:无办法,只好开门,给伊讲好话。伊若是要掠我,你得我的后
裾扯着,若无,稳当会候伊掠去打死。(撩起身上的袍子的后裾)苏妻:(双手紧紧扯着其后裾)
吉儿:赶紧开门!
苏义:来了,来了。
吉儿:开门!开门啊!开门啊!
(苏义开门,吉儿冲入,将苏义先生当面一搡,苏义先生趔趄
后退。吉儿即去桌上查看,取到一块没被收拾掉番薯。刘氏随
后入。)
苏义:(对妻子)放去了,要扯破破去也。
吉儿:苏义先生,今儿正月初一,早起,你勒吃什么?
苏义:噢,吃,吃
吉儿:(举着手中的番薯)吃这啦。
苏义:哎呀,大嫂你也来了。请坐!请坐!你今儿一早来俺都,唔知
有什么縡绩?
刘氏:无什么縡绩。初一早起,来给先生拜年,顺便挈淡薄儿物件送
你。
苏义?唔当!唔当!俺拢无物件送你,哪当合恁挈物件?
刘氏:免客气,一点儿物件恁收起来。
苏义:免了,免了!俺家里鸡、鸭、鱼、肉拢很藉,吃得勿会了。你
物件自己挈转去吃吧。
吉儿:先生,你若是鸡、鸭、鱼、肉吃得勿会了,昨暝咋去给俺偷
刘氏:侗囝儿,唔当乱讲!
先生娘,者物件你收起来。
苏妻:免啦,免啦,俺吃的物件还复很藉。
刘氏:无要紧,收起来吧!收起来吧!
苏妻:焉乃,很感谢你了。
吉儿:我来凑挈。
苏妻:免,乖囝儿,我自己挈辄好了,我自己挈辄好了。
苏义:啊,大嫂,你真好啊!
刘氏:一点儿,小意思。
苏义:大嫂,请坐!请坐!
刘氏:免了,免了。俺要转来去了。
苏义:复坐淡薄久也!复坐淡薄久也!
第十折
施泮嫂:(上)先生,先生娘,新春恭喜!
苏义:恭喜!恭喜!施泮嫂,你来做什么?
施泮嫂:一来给苏先生拜年,二来讨回我夫批信。
苏义:这批信……
施泮嫂:这批信怎样?
苏义:有,有,我去学堂拿给你。(出门)
(施泮父子上)
施泮:苏先生!
苏义:施泮啊,你,你回来了!
福伯,你也来。
(请施泮父子进屋)来来来,请坐。
施父:同坐,同坐。
苏义:(对刘氏)大嫂,你也坐着。
施父:孩儿,快来拜见苏先生。
施泮:是。拜见苏先生。(作揖)
苏义:免,免。
施泮:苏先生,昨天
施泮嫂:昨天你寄来的十二两银子,已经收到了。来信未收到。
施泮:苏先生,我并无银钱寄你回家,莫非你将别人的银两交错人了?
苏义:这个……
吉仔:这个事情我知道。
众:你怎么知道?
吉仔:我前前后后都知道。我讲给您听----
(对着施泮)
你出外一年,
无寄信也没寄钱。
伊将教学的钱来帮助她。(指着施泮嫂)
自己才无柴米,
走去我园子偷挖番薯。
(对着苏义先生)
你许愿土地公我有听见,
圣杯是我帮你翻好好你不知。
番薯是我帮挖给你,
挖得篮子堆得满满。
你背不动,我帮你扶到您门边。
施泮嫂:先生拿钱相帮扶,
自己过年才受饥寒。
施泮:救我一家情义重,
施父:(对苏义先生)你的恩情如山!
苏夫妻:不可客气加厚礼,
第一含慢是我们夫妻。
“含慢”,这是同音代替。
“颟顸”(mānhān)。颟顸:糊涂而马虎。清赵翼《题竹初为袁赵两家息词後》诗之二:“各挟雌黄诉到官,阎罗包老也颟顸。”《红楼梦》第八一回:“如今儒老太爷虽学问也只中平,但还弹压的住这些小孩子们,不至以颟顸了事。”
闽南话,“颟顸”词序相反为“顸颟”(hɑn阴去bbɑn阴去),形容无知无识,很糊涂。义近音几同。
若无吉仔我们年无法过,
恩情还是吉仔他们的。
刘氏:正正不要说这话,
粗俗物件我自己的。
讲了实在不好意思,
若无弃嫌才有拿。
施泮:列位好意是真多,
照照为着我一家。
苏义:以后出外来信经常寄,
才不会你爹你妻等不到信。
苏妻:(对施泮嫂)你以后不可想短路,
若是欠钱再过来拿。
新正初一,不可说“短路”这种不吉利的话,这句改为“以后你有啥问题”。
“再过”正为“再复”。
刘氏:若欠柴米才对我说,
我叫吉仔送来你家。
吉仔:(对苏义先生)不要三更半夜去我田里,
不刚好跌入溪,
无归空也会破皮。
施泮:吉仔,你今年吃来十四五岁,
要跟苏义先生学读书。
施父:读书识字有好处。
施泮嫂:以后也好替我回信。
刘氏:福伯年老大家相照顾。
吉仔:我下田勤耕勤种,
众妇人:我们在家来喂猪。
众:穷帮穷来邻帮邻,
千金难买好邻居,
从此三家像一家,
欢欢喜喜过日子,
相依相靠到百年。
苏义:哈哈哈……
(剧终)
这结尾一折,念唱大多不好。
有如下问题:
一、福伯(施父)在场上丝毫无病的样子,蛮矫健的,这有违事实。而更为主要的是他在这一折戏中,全没用处,形同累赘。应和前一折修改的一样,他卧病在床,没来。他的戏在上一折已完,这一折中应删掉。
二、吉儿关于苏义先生偷挖番薯的事,唱词编的较蹩脚,且略歉重复,不如略述一下好。
三、施泮既已知道有关那十二两银子的实情,则须还苏义先生才是。再说,他在外行船三年,当也有所积蓄,能还这钱。
四、苏家该付番薯钱,这样,才能洗去苏义先生的偷挖番薯的贼名。
五、这折,应该就苏义先生“克已持人”而使三家福,进而在这的传统美德继承发杨下而年年福,家家福。如此才能使主题得以深化升华。
据上,又依其用闽南语的念唱,改编于下:
施泮嫂:(上)先生,先生娘,新春恭喜!
苏义:恭喜,大家喜!施泮嫂啊,你今儿日来俺都,来做什么縡绩?
施泮嫂:一来给先生拜年,二来讨俺良寄来的批(信。下同)。
苏义:批,批……
施泮嫂:批怎样啦?
苏义:有,有,我去学堂挈来给你。这来回得成日时间啊。(出门)
施泮:(上),苏先生!
苏义:施泮啊!哈哈哈……你,你转来了!你转来了!来来来,请里面坐。
(对刘氏)大嫂,你也坐下。
施泮:给先生拜年。(作揖)昨日……
施泮嫂:你寄来的十二两银,苏先生昨日交我了。批还未收着。
施泮:苏先生,我并无寄你批、银,央你交我处里。敢是你将别人的银交错人了?
苏义:这……
吉儿:哈哈哈……这縡绩我知影。
众:你怎么知影?
吉儿:前前后后,一透彻我拢知影。(对施泮)
你出外三年,
无寄批也无寄钱。
伊将教学的银来帮助伊,(指施泮嫂)
自己家里无柴米,
才去合俺偷挖番薯。
(对苏义)昨昏,土地公庙里,是我听你讲为救施泮嫂啊,将教学一年趁来的十二两银全送伊,我听了很感动,所以将圣杯先摸着摆好,后合你凑挖番薯,复再凑扶去您门口。
苏义:哎呀!我以为是土地公灵圣,原来拢是你啊!
(众惊叹)
施泮:先生救俺妇情人,
自己过年才艰难。
这个恩情像山重,
我知恩得报者应当。
苏先生,我出外行船,无钱唔敢转来现世。做三年船工,无趁加也趁少。三年,我勤俭粒积,总算也有些银。(从怀中取出十二两碎银),这十二两碎银,请先生无论如何收下。
苏义:我当时的主意是要送的。
施泮嫂:你当时对我讲是施泮寄来的,央你交给我的。
刘氏:(从施泮手上取过银子,对苏妻),先生已经救人一条命了,这银你得收起来。
吉儿:(对苏义)先生,初五戒开,番薯吃完了,你敢会复再去……
刘氏:侗侲儿,厚嘴厚舌!
施泮夫妇、刘氏母子:这银按道理是应该收起来。
苏妻:(收起银子)第一顸颟是俺夫妻。
若无吉儿俺年怎过?
这个恩情并无细,
这番薯钱你得挈。(取出些钱来给刘氏)
刘氏:番薯粗俗唔值钱,
正正唔当讲这话。
无厮弃嫌是好意,
收钱我无面体皮。
苏妻:你讲唔着了。这钱你收起来,是顾俺先生的面体皮,无,伊辄真正是去做贼了。
(众开怀大笑。刘氏收下钱。)
苏义:对!对!收了,我辄唔是贼了,成全我克已待人。
苏义以外的众人:克已待人苏先生,
三家过年福满堂。
众:人人克敛自己待他人。
家家户户福久长。
人人克敛自己待他人,
苏义:世间大同,地久天长!
哈哈哈……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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