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郑重先生,著名媒体人、《文汇报》前高级记者,多年采访收藏大家,积累起了大量第一手资料。与此同时,他还深入研究民国以来的收藏史,出版多部收藏著作。嘉德投资董事总裁兼CEO、嘉德艺术中心总经理寇勤先生,深耕艺术品拍卖市场二十余年,深谙行业规律,熟知藏家收藏之道。
一位是行业观察家,一位是市场开拓者,通过他们两人的精彩对谈,读者或许能从中领略收藏之乐,藏家或能从中获得颇多收益。
寇勤(以下简称寇):郑先生,您作为资深传媒专家,跑了一辈子艺术圈。在您眼里,收藏家应当是个什么样子?能描绘一下吗?
郑重(以下简称郑):收藏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世上欢喜收藏的人很多,如收藏筷子,收藏酒瓶,收藏钟表,收藏火花烟标,收藏展览会、演出活动的说明书,如此等等,这只能说是收藏爱好者。要成为收藏家,我想必须具备四个条件:首先要有钱,其次要有兴趣,第三要有一种清闲的心境,第四要有一定数量的藏品。其实第一和第二是同等重要的,两者缺一不可。只有钱没有爱好,或只有爱好没有钱,都不能成为收藏家。
▲大藏家张伯驹先生与夫人
寇:在人们的印象中,收藏家这个群体似乎很神秘。近年来,一些作家陆续出版了部分收藏家的传记,其中也包括您的大作《海上收藏世家》,还有章诒和发表的类似文字。这些介绍都很有意义,打开了许多尘封的历史。但我依然觉得,从古至今,值得推介的收藏家远远不止这些。如果依您的标准列一个排行榜的话,有多少人可以名列其中?
郑:我在《海上收藏世家》中,只写了四十三个人,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收藏家,但还有许多没写。光钱币方面的收藏家,就有许多人没写。还有,像魏廷荣这样的,虽然收藏了元代王蒙的《青卞隐居图》,但他收藏的只此一件,我没有把他列为收藏家。还有的人收藏东西不少,但藏品不到位,水准一般,我也没有把他们列入收藏家。清末民国期间的收藏家还有很多,如北京的傅增湘、张伯驹、朱启钤,天津的周叔弢、韩慎先、徐世璋,山东的陈介祺、王献堂,上海的葛世翘、李伟先等,这些人我都准备写,有的已经写好。顺着历史往上数就更多了,他们中有藏书家,一般的不算,就以有藏书楼为标准,藏书在五万册以上的也数不胜数。其他还有书画收藏家、青铜器收藏家、瓷器收藏家、碑帖收藏家、家具收藏家,收藏家发展到后来,都成了专门的收藏家和研究家,一时无法列出排行榜。像银行家刘体智,收藏甲骨文,不但自己研究,还为郭沫若的研究提供了许多珍贵资料。
▲张伯驹曾收藏的展子虔《游春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寇:对于收藏家来说,应该如何处理“理性”和“感性”的关系?有人认为,过于理性的人无法成为收藏大家。您同意这个观点吗?
郑:一个收藏家身上,我想应该是“理想”和“感性”共存。“感性”就是欢喜,就是一件东西使他冲动,冲动就使他产生了要买的欲望,这大概就是“感性”吧。如果要收藏某件东西时,“理性”就起了支配的地位。要收藏,首先要判断真伪,要评论“精”和“粗”,要比较,要和自己的原藏相互比较,要和别人的收藏做比较,最后要落实到价位上,能不能买得动。这些都是“理性”行为。收藏家对某件东西所考虑的和一般鉴赏者(家)不同,前者要比后者思索得更深入,对自己、对藏品更具责任心。过去的收藏家都有“掌门人”或叫“掌眼人”,如陆廉夫之与庞莱臣,王学田(春渠)之与刘靖基,都是庞家和刘家花钱雇来掌眼的,鉴定时不可掉以轻心,要对主人负责的。所以庞氏及刘氏的藏品伪品劣迹很少。
▲收藏家庞莱臣
▲庞莱臣旧藏元王蒙《葛稚川移居图》(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现在的鉴定家特别是大鉴定家,吃的是国库粮,鉴定的又是国库的藏品,鉴定时说真说假都无关紧要。因为不要自己掏腰包嘛。如果几个鉴定家在一起鉴定,还有着情绪化的东西夹杂其间。你说是真的,他就说是假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也是凡人,还没有摆脱文人相轻,都想当老大,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比如北方的一家拍卖公司在上海征拍时得一张赵孟頫的东西,送给一位鉴定家看,鉴定家说是“开门见山”的东西。后来又请这位鉴定家的学生看,这位学生知道底细,说这张画是某某收藏的,这位鉴定家又改了口,说是假的,这家公司就不敢再接收投拍了。还有鉴定收费,也为一些藏品造成冤假错案。一位鉴定家在鉴定一张郑板桥的作品,开始也说是假的,而且假得开门见山;但是在侧的家人说,你再认真地看看,不要看走眼了,这位鉴定家说,好好,再看看,再一看,这张又变成真的了。鉴定家的意见贬值,道理也就在这里。
有些收藏家是很有主见的,只要是自己欢喜的,不管鉴定家如何说,他都要买。你们公司前几年经手拍卖的宋徽宗《珍禽图》,当时不也是吵吵闹闹了一番,有的说真,有的说假,最后不还是被收藏家以昂贵的价钱拍进了。所以作为一个收藏家,自己的心态很重要。再高明的收藏家,也难免要收进假的东西,老一辈收藏家中,如叶恭绰,明知道是假画,他也买进,作为参考资料。他们叫“花钱买眼力”,我觉得这才是一个收藏家的气度。
▲宋徽宗的《珍禽图》(局部)
寇:有一个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