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与狗丽丽
新疆一剑一爱
老张70多岁，人黑精瘦，甘肃武威人。原是吐鲁番工务段养路工，退休后家住乌鲁木齐火车西站沟西路小区一楼。
养路工是铁路上的苦工种，常年风吹日晒，风里雨里老张干了一辈子。担任的最高职务是养路工区的安全员。
图片来自网络安全员就是在施工作业现场，两头张望着盯着发现远处驰来的列车。如有火车来，就立既提醒在铁路线上作业的工友们躲避。可谓责任重大。
老张一生以苦为乐。我们的老张头退休后高兴地咧出大牙槽子一一不用操心了！唯一闲得难受。
于是，老张托工友从哈密捎来十几摆沙枣树苗在楼前楼后挖坑移土浇水栽种。N年里老张亲眼看着这些树苗儿慢慢长大。夏季酷热干燥，老张头从铁西公园几百米处的水渠中担水浇灌。如今，沙枣树已舒展身姿洋溢出迷人的芳香。每年六月，当细密浅黄的沙枣花开时，花香泌人心扉。沙枣风香十里路。
最奇的是在每年秋末枣儿结出一串串金黄珠玉果儿期间，老张头就象条狼狗恶狠狠地守候在树旁，严防顽童劣妇偷摘。冬季大雪，老张一楼屋后的沙枣树雪落冰凝了整个树冠。风雪中常常有十几只灵雀伫立枝头，看到鸟儿叼食树枝上的沙枣儿，老张头这把年纪了还直掉泪。
鸟儿可怜，鸟儿有家吗？这些沙枣枣就是给你们留的。老张善人也。
老张文化不高，生养的孩儿里却冒出个猛人。老二儿子从铁二中一般般的中学里活脱脱地考进北航学院，几年后又硬生生地拼到美国读博士，而且玩的是导弹火箭发动机。现留在美国一个什么皮尔公司搞研发。
工友们常常拿老張头取乐。“老张，你这个吃下洋芋蛋蛋的家伙，咋有劲搞出这聪明的娃？一晚上搞了几下子？"又哄笑，“老张，你那个狗儿子在美国造导弹，要是敢炸中国，我们就阉割了你个老东西！"
老张心事重。他生气这个老二丟了脸不回国，白养了。中国的粮油喂大了跑到美国下蛋，卖国贼儿！
越洋电话里老张发了狠话：“你狗日的有本事，就在美国造你导弹！老子有一口气你就不要回来！"
年初春。闲来无事，老张头上午正在打扫楼道。
忽听一串银铃声响。一团白绒绒的小生灵从楼梯上滚窜下来，汪汪二声犬吠和老张打了招呼。原来是只贵宾犬，通体雪白，两巴掌身长。两眼黑珍珠般晶亮，乌黑小鼻头湿润油滑。好一条惹人怜招人爱的小狗狗。
老张弯腰蹲下身来想看小狗。小狗狗腿象装了弹簧，“噌"地一下蹦到老张怀里。刚用手摩沙了几下小狗绒毛。
“丽丽，下来！"楼梯上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闻声后小狗儿一蹦而下，一串铃响眨眼窜到女主人怀中。
老张头目呆呆地看着她下楼。女孩儿身穿一件名贵羊绒衫，白皙脸，腥红嘴，长睫毛，小短靴。
老张头最奇怪这女家伙两只眼瞳是蓝汪色的！波斯女猫王吧？老张稀罕那只小狗儿，抱在她怀里，都能瞬间跃起用小舌头舔女孩儿的粉脸！
“丽丽，不要跟生人玩！"女孩傲气出门而去。整个楼道里余留下一股奇异香味。
此刻，老张头估摸出妖女是五楼某大段长(正处级)在英国留学的千金。同时，明白了“丽丽"是条狗，人名用作了狗名。
老张在此楼单元住了多年，却未曾相見大段长一面。段长夫人倒是偶而相遇。
此夫人来去都有名车接送，年前雪天里老张头在楼门前扫雪。眼见一辆日产巡洋舰驰来，停稳后，夫人下车仰首上楼。她身穿的那件貂皮大衣滴雪不沾，旁若无人懒得看老张一眼。司机殷勤地从车后厢往下搬东西。
“嚣张个屁！"老张头在心里暗骂。这家人和单元楼里任何人都不来往，无一句话可说。
老张回想起年冬季临近春节，他在吐鲁番养路工区抢修线路。那时国穷家穷人人穷，上面下的通知让过革命化的春节，铁路地区不供应一两肉一滴油。工务段李段長愁急的象热鍋里的蚂蚁。工人们干的啥活？全靠人力！带二个干馍一壶水，一出工就是一整天，寒风凛冽，如刀削刀刮人脸上的层层皮肉。靠嘴皮子鼓劲完成任务？
李段长果断凑钱从伊犁买了一批马肉，每个职工二公斤。李段长老婆夹在领肉的人群里说说笑笑，整个象一个家属婆，哪个认得清？
唉声叹气。回到屋里老张头又叹了十分钟气。那女孩跟她妈一路货色！倒是那只小机灵狗狗招人爱。
几天后，老张头才心平气顺。
这年初秋的一天中午。老张头刚打了个盹，就被楼道上的吵闹声惊醒。“滚！快滚，快滚回去！”啪啪声，狗叫声，摔东西声，女人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传到老张屋里。死了人啦？看看吧！老张头战战兢兢一层层爬到了五楼。一幅混战场景。蓝眼晴一一大段长的千金女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别来我家！恶心！”搞不清来路的一个男的目色慌张。
小狗儿丽丽卷缩在楼道拐角，“汪汪"地惊叫。吵烦了的段长女儿，抓起小狗丽丽就扔向了那个男人。“把狗拿走，我不要！快从我这消失！"红嘴唇里又冒出几串英语，肯定是骂人的话。
老张头可怜小狗丽丽，他把小狗丽丽抱在怀里，用掌抚摸，“别吵了，年青人，啥事不能好好说？吓着小狗了。”
谁能料到，那个男的竟然发威朝老张吼叫。“你走！我们的事不用你管！把狗放下！”目光凶狠。
老张头无奈、无趣、无声地默默放下小狗丽丽，转身回屋。隐私？精英？海龟？同居？恋爱？鬼才知道现在这两个家伙的屁事！老张头挤破了脑袋，挤出所有知道的词都搞不清。
这年冬季。天儿阴沉沉地，雪儿下个不停。老张头从火车西站“好幸福"超市出来，在大楼台阶拐角处，看到一条卷缩成一团的流浪狗。灰黑灰黑的毛发沾着雪花，没有几丝气息。
也许是老张的脚步声波和身上的气味，激活了已处绝境的狗狗。可怜的狗狗，向着老张“汪汪"二声。
这是狗丽丽呀！老张头俯下身来辨认时，清楚地看到小狗眼里相识的目光。“丽丽！丽丽！老张头大声叫唤。
小狗儿摇摇晃晃挣扎着站了起来。虚弱地扑向老张，却没有了一点活力，一只前腿伤残。
老张头的老泪顿时涌出。狗儿呀，遭了啥罪！
“丽丽呀，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老张心急火燎地跑回超市，买了一条绒毛巾，一条火腿肠。他赶到狗丽丽身边，用毛巾裹好狗，再小心撕开火腿肠喂小狗狗吃。
回家，丽丽，我来养你！当日下午，老张头把医院进行了医治。修剪掉脏毛洗了热水澡，小狗丽丽通人性，认得老张头，认得老张屋。当晚老张就把绒毛巾铺在大床边，让狗丽丽睡。
屋里温暖如春。老张抚摸狗丽丽时，灯光里，他看见狗丽丽眼里泪汪汪的。
几天后。狗丽丽恢复了活力，前肢也好了许多。老张头一进家门，狗丽丽就会叼着拖鞋送到老张面前。然后象个孩子一般跳到老张怀里，用小嫩舌轻轻舔老张的粗脸。
“出门吧？丽丽？”狗丽丽朝老张头“汪汪"二声，叫完后却一溜烟朝楼上窜去。老张尾随到五楼。看见狗丽丽凝视着房门，又“嗉嗦嗦"地搐着鼻头嗅遍门缝，开始“汪汪"地狂吠。老张头默默无语。五楼房屋早已变卖，女主人巳人去屋空。狗丽丽是在述说愤怒，还是依恋？唉，狗命真可怜！
当晚夜沉沉。狗丽丽就卧睡在老张旁边。夜深时狗丽丽喃喃梦语竟然吱呜哭泣！老张开灯后再次看见狗丽丽眼角晶莹泪珠。老张头此刻心里象被扎了一刀。他既刻拨通了越洋美国电话，要和儿子说话！
老张一生少言少語。“儿子！记得你妈临走时留下的话吧！那次吐鲁番大风天上学的事没忘吧？你爸不知道博士有多大，你给爸刻里麻查(甘肃土话)做个决定！哦，还有，你爸收养了一条流浪狗，当孙子养，名叫丽丽。”
其实，老张头说的这两件都是小事。老张生养的这个猛儿叫张大风，在吐鲁番出生的那天狂风刮了一整天。儿子小学五年级的一天，上午又是狂风劲吹，风呜呜地发出吓人的吼声。大风挟掠起的沙石，卟卟打在脸上眼都难眨一下。儿子身体弱小的象片纸，母亲执意背着儿子去学校。那天全班只到了五六个学生，老师照常开课。
老张头的老伴前年因病去世。临离人世时母亲拉着风儿的手，“儿呀，到底是长大了！妈只说一句话，将来成亲不要找外国女人！人高马大的不适合你！找个中国人，儿记住了吗？"
此刻，老张头儿子张大风人在美国。电话里连声说OK！爸，我知道该咋办！干巴脆父子通话结束！
来年春上的一天。微风温柔，公园汉白玉石雕大桥两旁的宽叶榆树露出了浅浅绿芽。园中湖面水明如鏡。老张带着丽丽溜了一大圈后转回单元楼门。他眼前一惊，亲儿子张大风和一个姑娘站在楼门前等他。
老张头的这个猛儿在美国混了多年，说话办事穿着都显示出美式风格。浑身外露出美国人特有的自信。张大风真情拥抱老爸，连拍着老张后背，一连几个哈喽OK！“爸！我听妈的话，给你带个国产女朋友。我们看你来了！”儿子身穿高级牛仔服，没一点斯文气，看不出哪块肉肉象博士？
老张心底里着实喜爱这个猛儿，又笑着咧出了大牙槽子一一走，好儿子！进屋！
接下来老張头家族史上最趣的一幕出現了一一狗丽丽沒有了往日的欢快，怯生生地卧在老張头脚踝旁打颤，两只晶圆的狗眼紧盯着那个姑娘。老張人老眼花，坐定后才注意到风儿带来的女友真得好看。一头乌髮似黑漆染过，白净净的脸儿沒抹一絲粉黛，黑眼仁万种风情，同样一身牛仔装勾勒出健美身姿。老张头平生第一次迸出幽默感，暗暗想道，这丫头跟我儿生个聪明娃娃没问题。
姑娘嫣然一笑，弯下身伸开两条玉臂。“丽丽！抱抱！"狗丽丽先仰头看看老张，又几下窜起跳到姑娘怀中。
也就是这甜甜的一声“丽丽"，让老张认出了她是五楼大段长的千金。
老张脸上笑容瞬间凝固，面色冷了下来。“你是……”他话音未落就被儿子打断。“爸，咱们做饭吧！吃我小时候咱家常吃的甘肃饭，玉米面搅团团(饭名)炒洋芋丝！”
老张头此刻说出了一生最有水平的一句话。“丽丽，下来！不要跟生人玩！”
姑娘脸皮儿厚，说说笑笑，一口一个张大伯长张大伯短的吃完了难咽的玉米面搅团，还帮忙洗了碗。
老张头生养的猛儿张大风，这个美国博士真不是瞎混出来的。他的大脑实际就是一台高速高效计算机！就这几句对话，连同人眼神狗眼神输入大脑立马得出了事儿的来龙去脉。张博士又童心大发，故意把饭桌上的一个残留着饭汁的碗，伸出舌头象小狗一样舔了一圈。“爸，甘肃人祖辈传下来的，饭后舔碗！”
老张头看着儿子大笑。
张博士对着段长千金女嘴里一连串英语脱口而出。然后转头对老爸说，“老爸，我说的是一句国外著名谚语一一能善待动物的人才是有善心的人！”
他们临离别时有个细节一一国家航天航空部保卫处的二名精干人员在远处陪伴。张大风张博士张猛人的威猛可见一斑。还有牛气的是他此次回国来去费用全都部里掏。
春日里阳光明媚，万物生机勃勃。老张头带着狗丽丽在公园湖畔溜弯，心情乐开花！和昔日老工友相遇，老张要先把头仰到天上，再缓缓地落下来，盯着他们大声说，“我家儿子现在中国造导弹！美国在南海敢胡臊情，我儿的导弹就炸它狗日下的！丽丽，咱爷俩走！”然后直着腰干扬长而去。
老张头的这点小故事在历史的长河里掀不起一丝浪花，这些微小人物的善举却铸成了民族的丰碑！
作者简介：
一九五零年三月来到这个世界。上过几年学。铁路职工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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